Skip to content

Latest commit

 

History

History
33 lines (17 loc) · 9.45 KB

末日之前,你要结婚.md

File metadata and controls

33 lines (17 loc) · 9.45 KB

末日之前,你要结婚


周日在地铁上,苜蓿在Q上找我,说她在深圳,准备结婚了,这次是回来拿户口本。

我问,对方是?

她说,对你而言,对方是谁重要吗?

我停了一下,说,重要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他是个好人,配得起你。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绝对是的。

我笑了一下,说,那具体的事等见面再聊吧。

这一年多来我和苜蓿见了四次。第一次是去年春节,我们冷战了三年,终于恢复联系,当时她在云南一个国外的NGO那里接受培训,春节有一两个礼拜的假期。第二次是去年十月,她在重庆做了半年公益活动,跟团队成员去越南旅行和告别,回程时在广州下机,顺道来看我。第三次就是今年五月,她从非洲做development instructor回来,一群初中同学约了她在广州见面,她半夜打电话叫我出去,我陪她和她两个朋友喝酒,最后坐她朋友的车回到中大。

每一次她都以为我过得非常好,我也自觉好像过了那个跟她吐苦水的阶段:应该说,在她面前,我从来就不是吐苦水的那个人。我们认识了将近十年,这十年她的理想屡次变易,而我在此前基本如一。她是个贪新鲜的人,很难说对朋友就不是如此,于是我总觉得每个阶段的见面应该有新的变化可以展现给她。去年在小明家相遇,我们都处于与理想的蜜月期,她对公益的热情如火如荼,而我对道德—政治哲学的狂热也已蔓延到生活世界的方方面面;更难得的是:公益本身就是道德—政治哲学的一种现实化,也是中国自由派建设公民社会以抗衡国家权力的一个重要面向。那时我们觉得,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的两个暂时分岔的小道。近十年的交情、久违的重逢、节日的喜庆加上彼此一拍即合的理想,让我们以为这种情感会延续到我们老去的时候。我在《每个人的生活》里说:“我也希望几十年后相见,我们都变成更饱满更开阔的人,有更丰富更深远的回忆来淹没这段小时光。”

从非洲回来以后,她说想去云南开客栈,我颇为惊讶惋惜。不过仔细想想,这才符合她一直以来的形象。去年我问她为什么要参与公益,为什么会认可公民社会,她说不上来,不过我没有在意,以前我问她为什么写小说,为什么读各种先锋理论,她也说不上来,我以为这两者没什么不同。从她的小说中我知道她中学就有一次长途出走的经历,每个寒暑假我在家里读大部头,琢磨某种小说叙述的新思路,她却在遥远的某个城镇或村落用脚步丈量着中国。也许,公益的两年在她完整的人生叙述里,只是一次“歧出”,而非正途。认识她这么多年,只有一个感觉一直不变:她做出什么都不会让我觉得奇怪,包括她这次的闪婚。

对方是一个话剧导演,在兰州工作,年龄比我们都小,但有自己的剧场,有自己的事业,还在计划着写小说出版。她们正式的见面时间只有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就足以让他们彼此认定对方是自己愿意相伴一生的人。她给我看那个男生写给他的情书,文采还可以,也看得出是读过一些哲学的人。我印象中大概有这么一句话: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这句话在我大脑中激起的熟悉感觉使我怀疑它并非原创。我不知道苜蓿为什么要给我看这封信,也许她是想我相信她并非纯粹一时冲动,让我不要浪费唇舌对她进行劝告。如果是,那她纯属多虑,我完全相信她承担得起闪婚的后果,就算哪天她又离婚,排在她后面求着她结婚的优质男人依然会纷至沓来。当然,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她想让我知道她有多甜蜜,这种甜蜜和她以往对我展示的有着质的差别:它足以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成为他孩子的母亲,即使他们结婚以后又将分隔两地,他继续在兰州搞创作,她继续在丽江开客栈。领完证后,他们的生活没有发生改变,只是彼此心中多了一份对对方的承诺。

我们周一晚在康宁医院对面的一个小店见面,中间她的电话一直没有安静过。打了五六个电话后,她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说不好,刚说出口我就后悔。我最近有什么不好,我也说不上来。我在深圳新认识了一群海归朋友,每周都有活动,我一点也不寂寞;我每周去上三次Salsa舞蹈课,课后还有party,前两天老师刚夸我进步神速;我九月份设想论文每月写两万字,现在三个月过去,我写了六万字,进展顺利;我在家里体重有了显著增加,并且每天做几十个俯卧撑保持身材稳定,对于我这样长期瘦弱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个福音。我有什么不好的?

也许是我发现,人认识得多,精神处境还是没有改变,因为来来往往,大家的话题都差不多,交往模式都差不多,两年前我认识广豆诸君,大家每天在群里嘻嘻哈哈,话题无非男欢女爱和哪里腐败,现在我认识的这群人在学历上、收入上和年龄上都要比他们高出一大截,但是话题没有改变、目的没有改变,甚至连技巧都没有改变;也许是我发现,即使我每天运动,每天跳舞,我的身躯还是会受到沉重压力的影响,我睡眠质量不好,醒着的时候头晕头痛时常有之,我的腰肌劳损也已成为事实;也许是我发现,未来不管我走哪一条路,面对的人群都没有本质的不同,市场有市场的残酷,体制有体制的肮脏,象牙塔里,也到处都是心术不正精神有问题的衣局长和女博后,当然,最要命的是,我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本人并不配得起更好的境遇;也许是我发现,我和她曾经交汇过的自由派事业,现在到处充斥着蝇营狗苟之徒,一大堆不学无术、纸上谈兵的人已经在做着“国父”、“总统”的美梦,比儒家的“帝王师”还要令人恶心;也许是我发现,谈过那么多次恋爱,研究了三四年的伦理学,我仍然不知道“爱”是什么,就算这个多年的朋友安慰我说,你迟早也会遇到你的那个,我还是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落到我身上,我甚至不相信面前的她真的找到了爱情。

至今为止,苜蓿的男朋友我认识的大概有四个。前三个都是我们的师兄,他们各有各的优点,但一个共通点就是:比她懂得多,能不时让她学到新的东西。我不知道她和三人的具体经过,但是每一次分手,她都走得很决绝。有一次她一本正经地和我说,他(其中一个)已经不能教我什么了,我跟他在一起不会有进步的。我听了感到十分心寒。后来我想,我在感情上对女性的不信任,很大程度就是来源于她和刘钰。大学毕业第二年,她和第三个师兄的拍摄队一起去丝绸之路取景,途中她绕道去了一趟西藏,回来时就跟师兄提出分手,因为她已经决定去西藏闯荡,而他无法融进她的新生活之中。这次这个,跟前面几个唯一的不同就是比她年轻,并且让她有了结婚的冲动,但要是哪天她告诉我,她离婚了,我一定不会觉得奇怪。

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跟我和元祐最要好,她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你们两个一直没有喜欢上我。我一直相信她的灵魂和男人是同构的,今年我还认识了另外一个有着男人灵魂的女人。这种女人的特征是一旦一个男人对她倾心,她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不管原来他们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就好像男人在追到猎物之后,很快就会变得索然寡味。于是她们和男人的遭遇就是一场吸引力的角力比赛,什么时候男人被她们吸引多于她们被男人吸引,男人就输了,她们就会离开。这是我小心翼翼不和她产生暧昧的原因,我和她的关系,一往那个方向发展,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也是我一直以来不对她吐苦水的原因,我不想让她感到我有脆弱的时候,我每次都在她面前说一堆她不可能理解的术语,虽然那些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很自然的表述。我知道这样来解读她的感情和待人对她稍有不敬,但这确实是我想到的唯一连贯的解读方法。不管怎样,我还是那个看法,找一个一般的女生做女朋友,还没有跟她做朋友来得开心。

说真的,我非常佩服苜蓿。她从来不惮确定一段关系,但对于我来说,这个非常困难。很多人更向往处于一段关系的状态,或者让别人知道自己处于一段关系的状态,但我不是这样。测试我自己是否喜欢一个姑娘的办法,就是想象自己和她成为男女朋友的情景,如果我忍不住打冷战,那说明我还不够喜欢她。我四年前说的话对自己仍然有效:大部分感情关系不会带给我任何安全感,只会带给我难以摆脱的束缚感。我之所以感到忧伤,不仅是因为预感到结婚后我们的关系即将疏远,而且还因为一个在某方面跟自己同类的人,即将要尝试克服我们这类人最难克服的魔障,不管她最后会不会成功。我又少了一个同类。

操你妈的二零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