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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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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 小乡绅班纳特有五个待字闺中的千金,班纳特太太整天操心着为女儿物色称心如意的丈夫。
新来的邻居彬格莱是个有钱的单身汉,他立即成了班纳特太太追猎的目标。在一次舞会上,彬格莱对班纳特家的大女儿吉英一见钟情,班纳特太太为此欣喜若狂。
参加舞会的还有彬格莱的好友达西。他仪表堂堂,非常富有,许多姑娘纷纷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但他非常骄傲,认为她们都不配做他的舞伴,其中包括吉英的妹妹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自尊心很强,决定不去理睬这个傲慢的家伙。可是不久,达西对她活泼可爱的举止产生了好感,在另一次舞会上主动请她同舞,却遭到伊丽莎白的拒绝,达西狼狈不堪。
彬格莱的妹妹一心追求达西,她发现达西有意于伊丽莎白,妒火中烧,决意从中阻挠。而遭到伊丽莎白冷遇的达西也鄙视班纳特太太及其小女儿丽底亚的粗俗。在妹妹和好友达西的劝说下,彬格莱不辞而别,去了伦敦,但吉英对他还是一片深情。
班纳特没有儿子,他的家产将由远亲柯林斯继承。柯林斯粗鄙无知,却善于趋炎附势,居然当上牧师。他向伊丽莎白求婚,遭拒绝后,马上与他的女友夏绿蒂结婚。
附近小镇的民团联队里有个英俊潇洒的青年军官魏克翰,人人都夸他,伊丽莎白也对他产生了好感。一天,他对伊丽莎白说,他父亲是达西家的总管,达西的父亲曾给他一大笔遗赠,却被达西吞没了。伊丽莎白听后,对达西更加反感。
柯林斯夫妇请伊丽莎白去他们家作客,伊丽莎白在那里遇到达西的姨妈凯瑟琳,不久,又见到了达西。达西无法抑制自己对伊丽莎白的爱慕之情,向她求婚,但态度还是那么傲慢。伊丽莎白坚决地谢绝了。这一打击使达西第一次认识到骄傲自负所带来的恶果,他痛苦地离开了她,临走前留下一封长信作了几点解释:他承认彬格莱不辞而别是他促使的,原因是他不满班纳特太太的轻浮和鄙俗;魏克翰说的却全是谎言,事实是魏克翰自己把那笔遗产挥霍殆尽,还企图勾引达西的妹妹私奔。伊丽莎白读信后十分后悔,既对错怪达西感到内疚,又为母亲的行为羞愧。她逐渐改变了对达西的看法。
第二年夏天,伊丽莎白随舅父母来到达西的庄园,与他再次相遇。她发现达西变了,不仅对人彬彬有礼,在当地很受人们尊敬,而且对他妹妹非常爱护。她对他的偏见消除了。正当其时,伊丽莎白接到家信,说小妹丽底亚随身负累累赌债的魏克翰私奔了。这种家丑使伊丽莎白非常难堪,以为达西会更瞧不起自己。但事实出乎她的意料,达西得知上述消息以后,不仅替魏克翰还清赌债,还给了他一笔巨款,让他与丽底亚完婚。自此以后,伊丽莎白往日对达西的种种偏见统统化为真诚之爱。
彬格莱和吉英经过一番周折,言归于好,一对情人沉浸在欢乐之中。而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达西的凯瑟琳夫人匆匆赶来,蛮横地要伊丽莎白保证不与达西结婚。伊丽莎白对这一无理要求断然拒绝。此事传到达西耳中。他知道伊丽莎白已经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诚恳地再次向她求婚。到此,一对曾因傲慢和偏见而延搁婚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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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作品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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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是奥斯丁的代表作。这部作品以日常生活为素材,一反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感伤小说的内容和矫揉造作的写作方法,生动地反映了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处于保守和闭塞状态下的英国乡镇生活和世态人情。这部社会风情画式的小说不仅在当时吸引着广大的读者,时至今日,仍给读者以独特的艺术享受。
奥斯丁在这部小说中通过班纳特五个女儿对待终身大事的不同处理,表现出乡镇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少女对婚姻爱情问题的不同态度,从而反映了作者本人的婚姻观:为了财产、金钱和地位而结婚是错误的;而结婚不考虑上述因素也是愚蠢的。因此,她既反对为金钱而结婚,也反对把婚姻当儿戏。她强调理想婚姻的重要性,并把男女双方感情作为缔结理想婚姻的基石。书中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出身于小地主家庭,为富豪子弟达西所热爱。达西不顾门第和财富的差距,向她求婚,却遭到拒绝。伊丽莎白对他的误会和偏见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是她讨厌他的傲慢。因为达西的这种傲慢实际上是地位差异的反映,只要存在这种傲慢,他与伊丽莎白之间就不可能有共同的思想感情,也不可能有理想的婚姻。以后伊丽莎白亲眼观察了达西的为人处世和一系列所作所为,特别是看到他改变了过去那种骄傲自负的神态,消除了对他的误会和偏见,从而与他缔结了美满姻缘。伊丽莎白对达西先后几次求婚的不同态度,实际上反映了女性对人格独立和平等权利的追求。这是伊丽莎白这一人物形象的进步意义。
从小说看,伊丽莎白聪敏机智,有胆识,有远见,有很强的自尊心,并善于思考问题。就当时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来讲,这是难能可贵的。正是由于这种品质,才使她在爱情问题上有独立的主见,并导致她与达西组成美满的家庭。
在《傲慢与偏见》中,奥斯丁还写了伊丽莎白的几个姐妹和女友的婚事,这些都是陪衬,用来与女主人公理想的婚姻相对照。如夏绿蒂和柯林斯尽管婚后过着舒适的物质生活,但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这种婚姻实际上是掩盖在华丽外衣下的社会悲剧。
奥斯丁的小说尽管题材比较狭窄,故事相当平淡,但是她善于在日常平凡事物中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不论是伊丽莎白、达西那种作者认为值得肯定的人物,还是魏克翰、柯林斯这类遭到讽刺挖苦的对象,都写得真实动人。同时,奥斯丁的语言是经过锤炼的,她在对话艺术上讲究幽默、讽刺,常以风趣诙谐的语言来烘托人物的性格特征。这种艺术创新使她的作品具有自己的特色。
(魏立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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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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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这样的单身汉,每逢新搬到一个地方,四邻八舍虽然完全不了解他的性情如何,见解如何,可是,既然这样的一条真理早已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因此人们总是把他看作自己某一个女儿理所应得的一笔财产。
有一天班纳特太太对她的丈夫说:“我的好老爷,尼日斐花园终于租出去了,你听说过没有?”
班纳特先生回答道,他没有听说过。
“的确租出去了,”她说,“朗格太太刚刚上这儿来过,她把这件事的底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班纳特先生没有理睬她。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租去的吗?”太太不耐烦地嚷起来了。
“既是你要说给我听,我听听也无妨。”
这句话足够鼓励她讲下去了。
“哦!亲爱的,你得知道,郎格太太说,租尼日斐花园的是个阔少爷,他是英格兰北部的人;听说他星期一那天,乘着一辆驷马大轿车来看房子,看得非常中意,当场就和莫理斯先生谈妥了;他要在‘米迦勒节’以前搬进来,打算下个周未先叫几个佣人来住。”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彬格莱。”
“有太太的呢,还是单身汉?”
“噢!是个单身汉,亲爱的,确确实实是个单身汉!一个有钱的单身汉;每年有四五千磅的收入。真是女儿们的福气!”
“这怎么说?关女儿女儿们什么事?”
“我的好老爷,”太太回答道,“你怎么这样叫人讨厌!告诉你吧,我正在盘算,他要是挑中我们一个女儿做老婆,可多好!”
“他住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个打算吗?”
“打算!胡扯,这是哪儿的话!不过,他倒作兴看中我们的某一个女儿呢。他一搬来,你就得去拜访拜访他。”
“我不用去。你带着女儿们去就得啦,要不你干脆打发她们自己去,那或许倒更好些,因为你跟女儿们比起来,她们哪一个都不能胜过你的美貌,你去了,彬格莱先生倒可能挑中你呢?”
“我的好老爷,你太捧我啦。从前也的确有人赞赏过我的美貌,现在我可有敢说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了。一个女人家有了五个成年的女儿,就不该对自己的美貌再转什么念头。”
“这样看来,一个女人家对自己的美貌也转不了多少念头喽。”
“不过,我的好老爷,彬格莱一搬到我们的邻近来,你的确应该去看看他。”
“老实跟你说吧,这不是我份内的事。”
“看女儿的份上吧。只请你想一想,她们不论哪一个,要是攀上了这样一个人家,够多么好。威廉爵士夫妇已经决定去拜望他,他们也无非是这个用意。你知道,他们通常是不会拜望新搬来的邻居的。你的确应该去一次,要是你不去,叫我们怎么去。”
“你实在过分心思啦。彬格莱先生一定高兴看到你的;我可以写封信给你带去,就说随便他挑中我哪一个女儿,我都心甘情愿地答应他把她娶过去;不过,我在信上得特别替小丽萃吹嘘几句。”
“我希望你别这么做。丽萃没有一点儿地方胜过别的几个女儿;我敢说,论漂亮,她抵不上吉英一半;论性子,好抵不上丽迪雅一半。你可老是偏爱她。”“她们没有哪一个值得夸奖的,”他回答道;“他们跟人家的姑娘一样,又傻,又无知;倒是丽萃要比她的几个姐妹伶俐些。”
“我的好老爷,你怎么舍得这样糟蹋自己的新生亲生女儿?你是在故意叫我气恼,好让你自己得意吧。你半点儿也不体谅我的神经衰弱。”
“你真错怪了我,我的好太太。我非常尊重你的神经。它们是我的老朋友。至少在最近二十年以来,我一直听道你慎重其事地提到它们。”
“啊!你不知道我怎样受苦呢!”
“不过我希望你这毛病会好起来,那么,象这种每年有四千镑收入的阔少爷,你就可以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搬来做你的邻居了。”
“你既然不愿意去拜访他们,即使有二十个搬了来,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放心吧,我的好太太,等到有了二十个,我一定去一个个拜望到。”
班纳特先生真是个古怪人,他一方面喜欢插科打浑,爱挖苦人,同时又不拘言笑,变幻莫测,真使他那位太太积二十三年之经验,还摸不透他的性格。太太的脑子是很容易加以分析的。她是个智力贫乏、不学无术、喜怒无常的女人,只要碰到不称心的事,她就以为神经衰弱。她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儿;她生平的安慰就是访友拜客和打听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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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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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纳特先生尽管在自己太太面前自始至终都说是不想去拜访彬格莱先生,事实上一直都打算去拜访他,而且还是跟第一批人一起去拜访他的。等到他去拜访过以后,当天晚上太太才知道实情。这消息透露出来的经过是这样的……他看到第二个女儿在装饰帽子,就突然对她说:
“我希望彬格莱先生会喜欢你这顶帽子,丽萃。”
她母亲气愤愤地说:“我们既然不预备去看彬格莱先生,当然就无从知道他喜欢什么。”
“可是你忘啦,妈妈,”伊丽莎白说,“我们将来可以在跳舞会上碰到他的,郎格太太不是答应过把他介绍给我们吗?”
“我不相信郎格太太肯这么做。她自己有两个亲侄女。她是个自私自利、假仁假义的女人,我睢不起她。”
“我也瞧不起她,”班纳特先生说;“你倒不指望她来替你效劳,这叫我听到高兴。”
班纳特太太没有理睬他,可是忍不住气,便骂起女儿来。
“别那么咳个不停,吉蒂,看老天爷份上吧!稍许体谅一下我的神经吧。你简直叫我的神经要胀裂啦。”
“吉蒂真不知趣,”她的父亲说;“咳嗽也不知道拣个时候。”
“我又不是故意咳着玩儿。”吉蒂气恼地回答道。
“你们的跳舞会定在那一天开,丽萃?”
“从明天算起,还得再过两个星期。”
“唔,原来如此,”她的母亲嚷道,“郎格太太可要挨到开跳舞会的前一天才能赶回来;那么,她可来不及把他介绍给你们啦,她自己也还不认识他呢。”
“那么,好太太,你正可以占你朋友的上风,反过来替她介绍这位贵人啦。”
“办不到,我的好老爷,办不到,我自己还不认识他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嘲笑人?”
“我真佩服你想得这般周到。两个星期的认识当然谈不上什么。跟一个人相处了两个星期,不可能就此了解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不过,要是我们不去尝试尝试,别人可少不了要尝试的。话说到底,郎格太太和她的侄女一定不肯错过这个良机。因此,要是你不愿意办这件事,我自己来办好了,反正她会觉得这是我们对她的一片好意。”
女儿们都对父亲瞪着眼。班纳特太太只随口说了声:“毫无意思!”
“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他嚷道。“你以为替人家效点儿劳介绍是毫无意思的事吗?你这样的说法我可不大同意。你说呢,曼丽?我知道你是个有独到见解的少女,读的书都是皇皇巨著,而且还要做札记。”
曼丽想说几句有见识的话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于是班纳特先生接下去说:“让曼丽仔细想一想再发表意见吧,我们还是重新来谈谈彬格莱先生。”
“我就讨厌谈彬格莱先生,”他的太太嚷起来了。
“遗憾得很,你竟会跟我说这种话;你怎么不早说呢?要是今天上午听到你这样说,那我当然不会去拜访他啦。这真叫不凑巧。现在既然拜访也拜访过了,我们今后就少不了要结交这个朋友。”
果然不出他所料,娘儿们一听此说,一个个都大这惊异,尤其是班纳特太太,比谁都惊异得厉害;不过,这样欢天喜地地喧嚷了一阵以后,她便当众宣布,说这件事她早就料到的。
“你真是个好心肠的人,我的好老爷!我早就知道你终究会给我说服的。你既然疼爱自己的女儿,当然就不会把这样一个朋友不放在心上。我真太高兴了!你这个玩笑开得真太有意思,谁想到你竟会今天上午去拜访他,而且到现在一字不提。”
“吉蒂,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咳嗽啦,”班纳特先生一面说,一面走出房间,原来他看到太太那样得意忘形,不免觉得有些厌恶。门一关上,班纳特太太便对她的几个女儿说“孩子们,你们的爸爸真太好了,我不知道你们怎样才能报答他的恩典;再说,你们还应该好好报答我一番呢。老实跟你们说吧,我们老夫妻活到这么一把年纪了,哪儿有兴致天天去交朋结友;可是为了你们,我们随便什么事都乐意去做。丽迪雅,乖宝贝,虽然你年纪最小,开起跳舞会来,彬格莱先生或许就偏偏要跟你跳呢。”
“噢!”丽迪雅满不在乎地说。
“我才不当它一回事。年纪虽然是我最小,个儿算我顶高。”
于是她们一方面猜测那位贵人什么时候会来回拜班纳特先生,一方面盘算着什么时候请他来吃饭,就这样把一个晚上的工夫在闲谈中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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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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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班纳特太太有了五个女儿帮腔,向她丈夫问起彬格莱先生这样那样,可是丈夫的回答总不能叫她满意。母女们想尽办法对付他……赤裸裸的问句,巧妙的设想,离题很远的猜测,什么办法都用到了;可是他并没有上她们的圈套。最后她们迫不得已,只得听取邻居卢卡斯太太的间接消息。她的报道全是好话。据说威廉爵士很喜欢他。他非常年轻,长得特别漂亮,为人又极其谦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打算请一大群客人来参加下次的舞会。这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事;喜欢跳舞是谈情说爱的一个步骤;大家都热烈地希望去获得彬格莱先生的那颗心。
“我只要能看到一个女儿在尼日斐花园幸福地安了家,”班纳特太太对她的丈夫说,“看到其他几个也匹配得这样门当户对,此生就没有别的奢望了。”
不到几天功夫,彬格莱先生上门回拜班纳特先生,在他的书房里跟他盘桓了十分钟左右。他久仰班纳特先生几位小姐的年轻美貌,很希望能够见见她们;但是他只见到了她们的父亲。倒是小姐们比他幸运,他们利用楼上的窗口,看清了他穿的是蓝外套,骑的是一匹黑马。
班府上不久就发请贴请他吃饭;班纳特太太已经计划了好几道菜,每道菜都足以增加她的体面,说明她是个会当家的贤主妇,可是事不凑巧,彬格莱先生第二天非进城不可,他们这一番盛意叫他无法领情,因此回信给他们,说是要迟一迟再说。班纳特太太大为不安。她想,此人刚来到哈福德郡,怎么就要进城有事,于是她开始担心思了;照理他应该在尼日斐花园安安定定住下来,看现在的情形,莫不是他经常都得这样东漂西泊,行踪不定?亏得卢卡斯太太对她说,可能他是到伦敦去邀请那一大群客人来参加舞会,这才使她稍许减除了一些顾虑。外面马上就纷纷传说彬格莱先生并没有带来十二个女宾,仅仅只带来六个,其中五个是他自己的姐妹,一个是表姐妹,这个消息才使小姐们放了心。后来等到这群贵客走进舞场的时候,却一共只有五个人……彬格莱先生,他的两个姐妹,姐夫,还有另外一个青年。
彬格莱先生仪表堂堂,大有绅士风度,而且和颜悦色,没有拘泥做作的气习。他的姐妹也都是些优美的女性,态度落落大方。他的姐夫赫斯脱只不过像个普通绅士,不大引人注目,但是他的朋友达西却立刻引起全场的注意,因为他身材魁伟,眉清目秀,举止高贵,于是他进场不到五分钟,大家都纷纷传说他每年有一万磅的收入。男宾们都称赞他的一表人才,女宾们都说他比彬格莱先生漂亮得多。人们差不多有半个晚上都带着爱慕的目光看着他。最后人们才发现他为人骄傲,看不起人,巴结不上他,因此对他起了厌恶的感觉,他那众望所归的极盛一时的场面才黯然失色。他既然摆起那么一副讨人嫌惹人厌的面貌,那么,不管他在德比郡有多大的财产,也挽救不了他,况且和他的朋友比起来,他更没有什么大不了。
彬格莱先生很快就熟悉了全场所有的主要人物。他生气勃勃,为人又不拘泥,每一场舞都可以少不了要跳。使他气恼的是,舞会怎么散场得这样早。他又谈起他自己要在尼日斐花园开一次舞会。他这些可爱的地方自然会引起人家对他发生好感。他跟他的朋友是多么显著的对照啊!达西先生只跟赫斯脱太太跳了一次舞,跟彬格莱小姐跳了一次舞,此外就在室内踱来踱去,偶而找他自己人谈谈,人家要介绍他跟别的小姐跳舞,他怎么也不肯。大家都断定他是世界上最骄傲,最讨人厌的人,希望他不要再来。其中对他反感最厉害的是班纳特太太,她对他的整个举止都感到讨厌,而且这种讨厌竟变本加厉,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气愤,因为他得罪了他的一个女儿。
由于男宾少,伊丽莎白·班纳特有两场舞都不得不空坐。达西先生当时曾一度站在她的身旁,彬格莱先生特地歇了几分钟没有跳舞,走到他这位朋友跟前,硬要他去跳,两个人谈话给她听到了。
“来吧,达西,”彬格莱说,“我一定要你跳。我不愿看到你独个儿这么傻里傻气地站在这儿。还是去跳舞吧。”
“我绝对不跳。你知道我一向多么讨厌跳舞,除非跟特别熟的人跳。在这样的舞会上跳舞,简直叫人受不了。你的姐妹们都在跟别人跳,要是叫舞场里别的女人跟我跳,没有一个不叫我活受罪的。”
“我可不愿意象你那样挑肥拣瘦,”彬格莱嚷道,“随便怎么我也不愿意;不瞒你说,我生平没有见过今天晚上这么许多可爱的姑娘;你瞧,其中几位真是美貌绝伦。”
“你当然罗,舞场上唯一的一位漂亮姑娘在跟你跳舞!”达西先生说,一面望着班府上年纪最大的一位小姐。
“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一个尤物!可是她的一个妹妹就坐在你后面,她也很漂亮,而且我敢说,她也很讨人爱。让我来请我的舞伴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你说的是哪一位?”他转过身来,朝着伊丽莎白望了一会儿,等她也看见了他,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冷冷的说:“她还可以,但还没有漂亮到打动我的心,眼前我可没有兴趣去抬举那些受到别人冷眼看待的小姐。你还是回到你的舞伴身边去欣赏她的笑脸吧,犯不着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彬格莱先生依了达西先生的话走开以后,达西自己也走开了。伊丽莎白依旧坐在那里,对达西先生委实没有甚好感。不过她却满有兴致地把这段偷听到的话去讲给她的朋友听,因为她的个性活泼调皮,遇到任何可笑的事情都会感到兴趣。
班府上全家上这一个晚上大致都过得很高兴。大小姐蒙彬格莱先生邀她跳了两次舞,而且这位贵人的姐妹们都对她另眼相看。班太太看到尼日斐花园的一家人都这么喜爱她的大女儿,觉得非常得意。吉英跟她母亲一样得意,只不过没有象她母亲那样声张。伊丽莎白也为吉英快活。曼丽曾听到人们在彬格莱小姐面前提到她自己,说她是邻近一带最有才干的姑娘;咖苔琳和丽迪雅运气最好,没有那一场舞缺少舞伴,这是她们每逢开舞会时唯一关心的一件事。母女们高高兴兴地回到她们所住的浪搏恩村(她们算是这个村子里的旺族),看见班纳特先生还没有睡觉。且说这位先生平常只要捧上一本书,就忘了时间,可是这次他没有睡觉,却是因为他极想知道大家朝思暮想的这一盛会,经过情形究竟如何。他满以为他太太对那位贵客一定很失望,但是,他立刻就发觉事实并非如此。“噢!我的好老爷,”她一走进房间就这么说,“我们这一个晚上过得太快活了,舞会太好了。你没有去真可惜。吉英那么吃香,简直是无法形容。什么人都说她长得好;彬格莱先生认为她很美,跟她跳了两场舞!你光想想这一点看吧,亲爱的;他确实跟她跳了两场!全场那么多女宾,就只有她一个人蒙受了他两次邀请。他头一场舞是邀请卢卡斯小姐跳的。我看到他站到她身边去,不禁有些气恼!不过,他对她根本没意思,其实,什么人也不会对她有意思;当吉英走下舞池的时候,他可就显得非常着迷了。他立刻打听她的姓名,请人介绍,然后邀她跳下一场舞。他第三场舞是跟金小姐跳的,第四场跟玛丽雅·卢卡斯跳,第五场又跟吉英跳,第六场是跟丽萃跳,还有‘布朗谢’。”
“要是他稍许体谅我一点,”她的丈夫不耐烦地叫起来了,“他就不会跳这么多,一半也不会!天哪,不要提他那些舞伴了吧。噢!但愿他头一场舞就跳得脚踝扭了筋!”
“噢!亲爱的,”班纳特太太接下去说,“我非常喜欢他。他真太漂亮啦!他的姐妹们也都很讨人喜欢。我生平没有看见过任何东西比她们的衣饰更讲究。我敢说,赫斯脱太太衣服上的花边……”说到这里又给岔断了。
班纳特先生不愿意听人谈到衣饰。她因此不得不另找话题,于是就谈到达西先生那不可一世的傲慢无礼的态度,她的措辞辛辣刻薄,而又带几分夸张。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补充道,“丽萃不中他的意,这对丽萃并没有什么可惜,因为他是个最讨厌、最可恶的人不值得去奉承他。那么高傲,那么自大,叫人不可容忍!他一会儿走到这里,一会儿走到那里,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还要嫌人家不够漂亮,配不上跟他跳舞呢!要是你在场的话,你就可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我厌恶透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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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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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英本来并不轻易赞扬彬格莱先生,可是当她和伊丽莎白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向她的妹妹倾诉衷曲,说她自己多么爱慕他。
“他真是一个典型的好青年,”她说,“有见识,有趣味,人又活泼;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种讨人喜欢的举止!那么大方,又有十全十美的教养!”
“他也长得很漂亮,”伊丽莎白回答道,“一个年轻的男人也得弄得漂亮些,除非办不到,那又当别论。他真够得上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他第二次又来请我跳舞,我真高兴死了。我真想不到他会这样抬举我。”
“你真的没想到吗?我倒替你想到了。不过,这正是我和你大不相同的地方。你遇到人家抬举你,总是受宠若惊,我就不是这样。他第二次再来请你跳舞,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你比起舞场里任何一位小姐都要漂亮得不知多少倍,他长了眼睛自然会看得出。他向你献殷勤你又何必感激。说起来,他的确很可爱,我也不反对你喜欢他。不过你以前可也喜欢过很多蠢货啊。”
“我的亲丽萃!”
“唔!我知道,你总是太容易发生好感。你从来看不出人家的短处。在你眼睛里看来,天下都是好人,你都看得顺眼。我生平从来没听见你说人家的坏话。”
“我倒希望不要轻易责难一个人,可是我一向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对你感到奇怪的也就是这种地方。凭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为什么竟会忠厚到看不出别人的愚蠢和无聊!你走遍天下,到处都可以遇到伪装坦白的人。可是,这可只有你做得到。那么,你也喜欢那位先生的姐妹们吗?她们的风度可比不上他呀。”
“初看上去的确比不上。不过跟她们攀谈起来,就觉得她们也都是些讨人喜欢的女人。听说彬格莱小姐将要跟她兄弟住在一起,替他料埋家务;她要不是个好邻居,那才怪呢。”
伊丽莎白听着姐姐的话,嘴上一声不响,心里可并不信服。她比她姐姐的观察力来得敏锐,脾气她没有姐姐那么好惹,因此提到彬家姐妹,她只要想想她们在跳舞场里的那种举止,就知道她们并不打算要讨一般人的好。而且她胸有城府,决不因为人家等待她好就改变主张,她不会对她们发生多大好感的。事实上她们都是些非常好的小姐;她们并不是不会谈笑风生,问题是在要碰到她们高兴的时候;她们也不是不会待人和颜悦色,问题在于她们是否乐意这样做。可惜的是,她们一味骄傲自大。她们都长得很漂亮,曾经在一个上流的专科学校里受过教育,有两万镑的财产,花起钱来总是挥霍无度,爱结交有身价地位的人,因此才造成了她们在各方面都自视甚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们出生于英格兰北部的一个体面家族。她们对自己的出身记得很牢,可是却几乎忘了她们兄弟的财产以及她们自己的财产都是做生意赚来的。
彬格莱先生从他的父亲那儿只承继了一笔将近十万镑的遗产。他父亲生前本来打算购置些田产,可惜没有了却心愿就与世长辞了。彬格莱先生同样有这个打算,并且一度打算就在自己故乡购置,不过目前他既然有了一幢很好的房子,而且有庄园听他任意使用,于是那些了解他性格的人都说,象他这样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下半辈子恐怕就在尼日斐花园度过,购置田产的事又要留给下一代去做了。他的姐妹们倒反而替他着急,希望早些购置产业;不过尽管他现在仅仅是以一个租户的身分在这儿住了下来,彬格莱小姐还是非常愿意替他掌管家务,再说那位嫁了个穷措大的赫斯脱太太,每逢上弟弟这儿来作客,依旧象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当时彬格莱先生成年还不满两个年头,只因为偶然听到人家推荐尼日斐花园的房子,他便来到这儿看看。他里里外外看了半个钟头,地段和几间主要的房间都很中他的意,加上房东又把那幢房子大大赞美了一番,那番话对他也是正中下怀,于是他就当场租了下来。他和达西虽然性格大不相同,彼此之间友谊却始终如一。达西所以喜欢彬格莱,是因为彬格莱为人温柔敦厚、坦白直爽,尽管个性方面和他自己极端相反,而他自己也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的个性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达西很器重彬格莱,因此彬格莱对他极其信赖,对他的见解也推崇备至。在智力方面讲,达西比他强……这并不是说彬格莱笨,而是说达西聪明些。达西为人兼有傲慢、含蓄和爱挑剔的性子,他虽说受过良好的教养,可是他的风度总不受人欢迎。从这一方面讲,他的朋友可比他高明了。彬格莱无论走到哪儿,一定都会讨人喜欢,达西却始终得罪人。
从他俩谈起麦里屯舞会的态度来看,就足见两人性格的不同。彬格莱说,他生平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人比这儿的人更和蔼,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姑娘比这儿的姑娘更漂亮;在他看来,这儿每个人都极其和善,极其殷勤,不拘礼,不局促,他一下子就觉得和全场的人都相处得很熟;讲起班纳特小姐,他想象不出人间会有一个比她更美丽的天使。至于达西,他总觉得他所看到的这些人既不美,又谈不上风度,没有一个人使他感兴趣,也没有一个人对他献殷勤,博取他的欢心。他承认班纳特小姐是漂亮的,可惜她笑得太多。赫斯脱太太姐妹同意他这种看法……可是她们仍然羡慕她,喜欢她,说她是个甜姐儿,她们并不反对跟她这样的一位小姐做个深交。班纳特小姐就这样成为一个甜姐儿了,她们的兄弟听到了这番赞美,便觉得今后可以爱怎么样想她就怎么样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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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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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浪博恩不远的地方,住着一家人家,这就是威廉·卢卡斯爵士府上。班纳特府上跟他们特别知已。爵士从前是在麦里屯做生意起家发迹的,曾在当市长的任内上书皇上,获得了一个爵士头衔;这个显要的身份使他觉得太荣幸,从此他就讨厌做生意,讨厌住在一个小镇上,于是歇了生意,告别小镇,带着家属迁到那离开麦里屯大约一英里路的一幢房子里去住,从那时候起就把那地方叫做卢家庄。他可以在这儿自得其乐,以显要自居,而且,既然摆脱了生意的纠缠,他大可以一心一意地从事社交活动。他尽管以自己的地位欣然自得,却并不因此而目空一切,反而对什么人都应酬得非常周到。他生来不肯得罪人,待人接物总是和蔼可亲,殷勤体贴,而且自从皇上觐见以来,更加彬彬有礼。卢卡斯太太是个很善良的女人,真是班纳特太太一位宝贵的邻居。卢府上有好几个孩子。大女儿是个明理懂事的年轻小姐,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她是伊丽莎白的要好朋友。且说卢府上几位小姐跟班府上几位小姐这回非要见见面,谈谈这次跳舞会上的事业不可。于是在开完了跳舞会的第二天上午,卢府上的小姐们到浪博恩来跟班府上的小姐交换意见。
班纳特太太一看见卢卡斯小姐,便客客气气,从容不迫地说:“那天晚上全靠你开场开得好,你做了彬格莱先生的第一个意中人。”
“是呀;可是他喜欢的倒是第二个意中人。”
“哦,我想你是说吉英吧,因为他跟她跳了两次。看起来,他是真的爱上她呢……我的确相信他是真的……我听到了一些话……可是我弄不清究竟……我听到了一些有关鲁宾逊先生的话。”
“说不定你指的是我喻听到他和鲁宾逊先生的谈话吧;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鲁宾逊先生问他喜欢不喜欢我们麦里屯的跳舞会,问他是否觉得到场的女宾们中间有许多人很美,问他认为哪一个最美?他立刻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毫无问题是班纳特家的大小姐最美。’关于这一点,人们决不会有别的看法。”
“一定的!说起来,那的确成了定论啦……看上去的确象是……不过,也许会全部落空呢,你知道。”
“我偷听到的话比你听到的要更有意思了,伊丽莎,”夏绿蒂说。“达西先生的话没有他朋友的话中听,可不是吗?可怜的伊丽莎!他不过认为她还可以!”
“我请求你别叫丽萃想起了他这种无礼的举动又生起气来;他是那么讨厌的一个人,被他看上了才叫倒霉呢。郎格太太告诉我说,昨儿晚上他坐在她身边有半个钟头,可是始终不开口。”
“你的话靠得住吗,妈妈?……一点儿没说错吗?”吉英说。“我清清楚楚看到达西先生跟她说话的。”
“嘿……那是后来她问起他喜欢不喜欢尼日斐花园,他才不得不已敷衍了她一下;可是据她说,他似乎非常生气,好象怪她不该跟她说话似的。”
“彬格莱小姐告诉我,”吉英说,“他从来不爱多说话,除非跟知已的朋友们谈谈。他对待知已朋友非常和蔼可亲。”
“我跟本不相信这种话,要是他果真和蔼可亲,就该跟郎格太太说话啦。可是这里面的奥妙是可想而知的,大家都说他非常骄傲,他所以没跟郎格太太说话,或许是因为听到朗格太太连马车也没有一部,临时雇了车子来参加跳舞会吧。”
“他没跟郎格太太说话,我倒不计较,”卢卡斯小姐说,“我只怪他当时没跟伊丽莎跳舞。”
“丽萃,假如我是你,”她母亲说,“我下次偏不跟他跳舞。”
“妈妈,我相信我可以万无一失地向你保证,我怎么也不跟他跳舞呢。”
“他虽然骄傲,”卢卡斯小姐说,“可不象一般人的骄傲那样使我生气,因为他的骄傲还勉强说得过去。这么优秀的一个青年,门第好,又有钱,样样都比人家强,也难怪他要自以为了不起,照我的说法,他有权利骄傲。”
“这倒是真话,”伊丽莎白回答道,“要是他没有触犯我的骄傲,我也很容易原谅他的骄傲。”
“我以为骄傲是一般人的通病,”曼丽说。她觉得自己的见解很高明,因此提高了谈话的兴致。“从我所读过的许多书看来,我相信那的确是非常普遍的一种通病,人性特别容易趋向于这方面,简直谁都不免因为自己具有了某种品质而自命不凡。虚荣与骄傲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尽管字面上常常当作同义词用,一个人可以骄傲而不虚荣。骄傲多半不外乎我们对我们自己的估价,虚荣却牵涉到我们希望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卢家一个小哥儿(他是跟他姐姐们一起来的)忽然说道:“要是我也像达西先生那么有钱,我真不知道会骄傲到什么地步呢。我要养一群猎狗,还要每天喝一瓶酒。”班纳特太太说:“那你就喝得太过分啦,要量给我看见了,我就马上夺掉你的酒瓶。”那孩子抗议道,她不应该那样做;她接着又宣布了一遍,说她一定要那样,一场辩论直到客人告别时方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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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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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博恩小姐们不久就去拜访尼是斐花园的小姐们了。人家了照例来回拜了她们。班纳特那种讨人喜爱的举止,使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对她愈来愈有好感。尽管班家老太太叫人不可容忍,几个小妹妹也不值得攀谈,可是两位彬格莱小姐却是愿意跟年纪大的两位班小姐作进一步深交,吉英极其喜悦地领受了这份盛意;可是伊丽莎白看出她们对待任何人仍然很高傲,甚至对待吉英也几乎没有两样,因此颇不喜欢她们;不过,她们所以待吉英好,看来多半还是由于她们兄弟爱慕她的缘故。只要你看见他们俩在一起,你就看得出他兄弟确是爱慕她的。伊丽莎白又很清楚地看出吉英一开头就看中了彬格莱先生,不由自主地向他屈服了,而且也可以说是对他喜爱极了。可是她高兴地想道,吉英虽说感情丰富,好在性格很镇定,外表上仍然保持着正常的和颜悦色,那就不会引起那些卤莽人的怀疑,因此他俩的心意也就不会给人察觉了。伊丽莎白曾经跟自己的朋友卢卡斯小姐谈到过这一点。
夏绿蒂当时说道:“这种事想瞒过大家,也许是怪有意思的,不过,这样提心吊胆,有时候反而不妙。要是一个女人在她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也用这种技巧遮遮掩掩,不让他知道她对他有意思,那她就可能没有机会博得他的欢心;那么,就是把天下人都蒙在鼓里,也无补于事。男女恋爱大都免不了要借重于双方的感恩图报之心和虚荣自负之感,听其自然是很难成其好事的。恋爱的开头都是随随便便……某人对某人发生点儿好感,本是极其自然的一回事;只可惜没有对方和鼓励而自己就肯没头没脑去钟情的人,简直太少了。女人家十有八九都是心里有一分爱表面上就露出两分。毫无问题,彬格莱喜欢你姐姐;可是你姐姐如果不帮他一把劲,他也许喜欢喜欢她就算了。”
“不过她已经尽心竭力在帮他的忙了。要是我都能看出她对他的好感,而他却看不出,那他未免太蠢了。”
“伊丽莎,你得记住,他可不象你那么懂得吉英的性格。”
“假如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只要女方不故意瞒住男方,男方一定会看得出的。”
“要是男方和女方见面的机会很多,或许他总会看得出。虽然彬格莱和吉英见面的次数相当多,却从来没有在一起接连待上几个钟头,何况他们见起面来,总是跟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在一起,不可能让他们俩畅谈。因此吉英就得时时刻刻留神,一看到有机会可以逗引他,千万不要借过。等到能把他抓到手,再从从容容尽量去谈恋爱还来得及。”
伊丽莎白回答道:“倘使只求嫁一个有钱的男人,你这个办法妙极了,我如果决心找个阔丈夫,或者干脆只要随便找个丈夫就算数,我或许会照你的办法去做。可惜吉英不是这样想法的;她为人处世,就是不愿意使心眼儿。而且,她自己也还拿不准她究竟对她钟情到什么地步,钟情得是否得体。她认识他才不过两个星期。她在麦里屯跟他跳了四次舞;有天上午她在他家里跟他见过一次面,此后又跟他吃过四次晚饭,可是总有别人在一起。就这么点儿来往,叫她怎么能了解他的性格呢。”
“事情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要是她只跟他吃吃晚饭,那她或许只看得出他的饭量好不好;可是你得记住,他们既在一起吃过四顿饭也就是在一起盘恒了四个晚上呀……四个晚上的作用可大着呢。”
“是的;这四个晚上叫他们彼此摸透了一样性格,那就是他们俩都喜欢玩二十一点,不喜欢玩‘康梅司’;讲到别的重要的特点,我看他们彼此之间还了解很少。”
“唔,”夏绿蒂说,“我一心一意祝吉英成功。我以为即使她明天就跟他结婚,她必能获得的幸福,比起她花上一年的时间,研究了他的性格、再去跟他结婚所能获得的幸福,并不见得会少到哪里去。婚姻生活是否幸福,完全是个机会问题。一对爱人婚前脾气摸得非常透,或者脾气非常相同,这并不能保证他们俩就会幸福。他们总是弄到后来距离越来越远,彼此烦恼。你既然得和这个人过一辈子,你最尽量少了解他的缺点。”
“你这番话妙透了,夏绿蒂。不过这种说法未必可靠。你也明知道未必可靠,你自己就不肯那么做。”
伊丽莎白一心只知道谈论彬格莱先生对她姐姐的殷勤,却一点儿没想到她自己已经成了彬格莱那位朋友的意中人。说到达西先生,他开头并不认为她怎么漂亮;他在跳舞会上望着她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丝毫的爱慕之意,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也不过用吹毛求疵的眼光去看待她。不过,他尽管在朋友们面前,在自己心里,都说她的面貌一无可取,可是眨下眼的工夫,他就发觉她那双乌黑的眼睛美丽非凡,使她的整个脸蛋儿显得极其聪慧。紧接着这个发现之后,他又在她身上发现了几个同样叫人怄气的地方。他带着挑剔的眼光,发觉她的身段这儿也不匀称,那儿也不匀称,可是他到底不得不承认她体态轻盈,惹人喜爱;虽然他嘴上一口咬定她缺少上流社会的翩翩风采,可是她落落大方爱打趣的作风,又把他迷住了。伊丽莎白完全不明了这些情形,她只觉得达西是个到处不讨人喜欢的男人,何况他曾经认为她不够漂亮不配跟她跳舞。
达西开始希望跟她深交。他为了想要慢慢地跟她攀谈攀谈,因此她跟别人谈话的时候,他问题留神去听。于是,有一次威廉·卢卡斯爵士大请客,他这样的做法当场引起了她的注意。
且说当时伊丽莎白对夏绿蒂说:“你瞧,达西先生是什么意思呢,我跟弗斯脱上校谈话,干吗要他在那儿听?”
“这个问题只有达西先生自己能够回答。”
“要是他再这样,我一定要叫他明白我并不是个糊涂蛋。他挖苦人的本领特别高明,要是我不先给他点颜色看看,我马上就会见他怕啦。”
不到一会儿工夫,达西又走到她身边来了,他表面上虽然并不想跟她们攀谈,卢卡斯小姐却不时怂恿伊丽莎白向他把这个问题正面提出来。伊丽莎白给她这样一激,便立刻转过脸来跟他说:
“达西先生,我刚刚跟弗斯脱上校讲笑话,要他给我们在麦里屯开一次跳舞会,你看我的话是不是说得非常得体?”
“的确说得起劲极了,不过这件事本来就是叫小姐们非常起劲的。”
“你这样说我们,未免太尖刻了些吧。”
“你这一下反而被别人嘲笑了,”卢卡斯小姐说。“我去打开琴,伊丽莎,下文如何,你自个儿明白。”
“你这种朋友真是世上少有!……不管当着什么人的面,总是要我弹琴唱歌!……要是我存心在音乐会上出风头,我真要对你感激不尽。可是宾客们都是听惯了第一流演奏家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坐下来献憾丑。”话虽如此,怎奈卢卡斯小姐再三要求,她便说道:“好吧,既是非献丑不可,只得献献丑吧。”她又板着脸对达西瞥了一眼,说道:“有名老古话说得好,在场的人当然也晓得这句话:‘留口气吹凉稀饭’;我也就留口气唱歌吧。”
她得表演虽然说不上奇妙绝伦,也还娓娓动听。唱了一两支歌以后,大家要求她再唱几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妹妹曼丽早就急切地接替她坐到钢琴跟前去了。原来在她们几个姐妹之间,就只有曼丽长得不好看,因此她发愤钻研学问,讲究才艺,老是急着要卖弄卖弄自己的本领。
曼丽既没有天才,格调也不高,虽说虚荣心促使她刻苦用功,但是同样也造成了她一脸的女才子气派和自高自大的态度。有了这种气派和态度,即使她的修养再好些也无补于事,何况她不过如此而已。再说伊丽莎白,虽说弹琴弹得并不如她,可是落落大方,没有矫揉造作的气习,因此大家听起来就高兴得多了。曼丽的几位妹妹,本在房间那头和卢家小姐们在一起,正在跟两三个军官跳舞跳得起劲,曼丽奏完了一支很长的协奏曲之后,她们便要求她再奏几支苏格兰和爱尔兰小调,她也高高兴兴地照办了,为的是要博得别人的夸奖和感激。达西先生就站在她们附近。他看到她们就这样度过一个晚上,也不跟别人攀谈攀谈,心里很是生气。他心思很重,威廉·卢卡斯爵士站在他身边他也不知道,最后他才听到爵士这样跟他说:
“达西先生,跳舞对于年轻人是多么可爱的一种娱乐!说来说去,什么都比不上跳舞,我认为这是上流社会里最出色的才艺。”
“当然罗,先生;……而且好就好在跳舞在低等社会里也很风行。哪个野蛮人不会跳舞。”
威廉先生笑了笑没作声。接下来他看见彬格莱也来参加跳舞,便对达西这么说:“你的朋友跳得很不错,我相信你对此道也是驾轻就熟吧,达西先生。”
“你大概在麦里屯看见过我跳舞的吧,先生。”
“见过,不错,而且看得非常高兴。你常到宫里去跳舞吗?”
“从来没去过,先生。”
“你连在宫里都不肯赏脸吗?”
“无论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愿意赏这种脸,能避免总是避免。”
“你在城里一定有住宅吧?”
达西先生耸了耸身子。
“我一度想在城里住家,因为我喜欢上流社会;不过我可不敢说伦敦的空气是否适合于卢卡斯太太。”
他停了一会儿,指望对方回答;可是对方根本就懒得回答。不久伊丽莎白朝他们跟前走来,他灵机一动,想乘此献一下殷勤,便对她叫道:
“亲爱的伊丽莎小姐,你干吗不跳舞呀?……达西先生,让我把这位年轻的小姐介绍给你,这是位最理想的舞伴。有了这样一个美人儿做你的舞伴,我想你总不会不跳了吧。”他拉住了伊丽莎白的手,预备往达西面前送,达西虽然极为惊奇,可亦不是不愿意接住那只玉手,却不料伊丽莎白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好象还有些神色仓皇地对威廉爵士说:
“先生,我的确一点儿也不想跳舞。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跑到这边来找舞伴的。”
达西先生非常有礼貌地要求她赏光,跟他跳一场,可是他白白要求了。伊丽莎白下定了决心就不动摇,任凭威廉爵士怎么劝说也没有用。
“伊丽莎小姐,你跳舞跳得那么高明,可是却不肯让我享享眼福,看你跳一场,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再说,这位先生虽说平常并不喜欢这种娱乐,可是要他赏我们半个钟头的脸,我相信他也不会不肯的。”
伊丽莎笑着说:“达西先生未免太客气了。”
“他真的太客气了……可是,亲爱的伊丽莎小姐,看他这样求你,你总还会怪他多礼吧。谁不想要象你这样的一个舞伴?”
伊丽莎白笑盈盈地瞟了一眼就转身走开了。她的拒绝并没有使达西觉得难过。达西正在相当高兴地想念着她,恰巧彬格莱小姐走过来招呼他:
“我猜中你现在在幻想些什么。”
“谅你也猜不中。”
“你心里正在想,许多个晚上都是跟这些人在一起无聊度过的,这实在叫人受不了,我跟你颇有同感。我从来不曾这样烦闷过!既枯燥乏味,又吵闹不堪,无聊到了极点。这批人又一个个都自以为了不起!我就想听听你指责他们几句。”
“老实对你说吧,你完全猜错了。我心里想的东西要妙得多呢。我正在玩味着:一个漂亮女人的美丽的眼睛竟会给人这么大的快乐。”
彬格莱小姐立刻把眼睛盯在他的脸上,要他告诉她,究竟是哪位小姐有这种妙处使他这样想入非非。达西先生鼓起极大的勇气回答道:
“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
“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彬格莱小姐重复了一遍。“我真感到惊奇。你看中她多久啦?……请你告诉我,我几时可以向你道喜啊?”
“我料到你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的。女人的想象力真敏捷;从敬慕一跳就跳到爱情,一眨眼的工夫又从爱情跳到结婚。我知道你要预备来向我道喜了。”
“唔,要是你这么一本正经,我就认为这件事百分之百地决定啦。你一定会得到一位有趣的岳母大人,而且当然罗,她会永远在彭伯里跟你待在一起。”
她说得那么得意,他却完全似听非听,她看到他那般镇定自若,便放了心,于是那张利嘴越发滔滔不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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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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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纳特先生的全部家当几乎都在一宗产业上,每年可以借此获得两千磅的收入。说起这宗产业,真是他女儿们的不幸。他因为没有儿子,产业得由一个远亲来继承,至于她们母亲的家私,在这样的人家本来也算得上一笔大数目,事实上却还不够补他的损失。班纳特太太的父亲曾经在麦里屯当过律师,给了她四千英镑的遗产。她有过妹妹,嫁给了她爸爸的书记腓力普,妹夫接下来就承继了她爸爸的行业;她还有兄弟,住在伦敦,生意做得很得法。浪博恩这个村子和麦里屯相隔只有一英里路,这么一段距离对于那几位年轻的小姐们是再便利不过的了,她们每星期总得上那儿在三四次,看看她们的姨母,还可以顺便看看那边一家卖女人帽子的商店。两个最小的妹妹咖苔琳和丽迪雅特别倾心于这方面,她们比姐姐们心事要少得多,每当没有更好的消遣办法时,就必定到麦里屯走一遭,消遣消遣美好的晨光,并且晚上也就有了谈助。尽管这村子里通常没有什么新闻可以打听,她们还老是千方百计地从她们姨妈那儿打听到一些。附近地方最近开到了一团民兵,她们的消息来源当然从此就丰富了,真叫她们高兴非凡。这一团人要在这儿驻扎整个冬天,麦里屯就是司令部的所在地。
从此她们每次拜访腓力普太太都获得了最有趣的消息。她们每天都会打听到几个军官的名字和他们的社会关系。军官们的住宅不久就让大家知道了,再后来小姐们就直接跟他们搞熟了,腓力普先生一一拜访了那些军官,这真是替她的姨侄女们开辟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幸福源泉。她们现在开口闭口都离不开那些军官。在这以前,只要提到彬格莱先生的偌大财产,她们的母亲就会眉飞色舞,如今跟军官们的制服对比起来,她们就觉得偌大的财产简直一钱不值了。
一天早晨,班纳特先生听到她们滔滔不绝地谈到这个问题,他不禁冷言冷语地说:
“看你们谈话的神气,我觉得你们真是些再蠢不过的女孩子。以前我不过半信半疑,现在我可完全相信了。”
咖苔琳一听此话,颇感不安,可是并没有回答。丽迪雅却完全没有把爸爸的话当一回事,还是接着说下去,说她自己多么爱慕卡特上尉,还希望当天能够跟他见面,因为他明天上午就要到伦敦去。
班纳特太太对她丈夫说:“我真奇怪,亲爱的,你总喜欢说你自己的孩子蠢。要是我呀,什么人的孩子我都可以看不起,可是我决不会看不起自己的孩子。”
“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果真蠢,我决不愿意没有自知之明。”
“你说得不错,可是事实上,她们却一个个都很聪明。”
“我们两个人总算只有在这一点上看法不同。我本来希望你我在任何方面的意见都能融洽一致,可是说起我们的两个小女儿,的确非常蠢;关于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我不得不跟你抱着两样的见解。”
“我的好老爷,你可不能指望这些女孩都跟她们爹妈一样的见识呀。等她们到了我们这么大年纪,她们也许就会跟我们一样,不会再想到什么军官们了。我刻从前有个时期,我也很喜爱‘红制服’……─当然,到现在我心里头还喜爱‘红制服’呢;要是有位漂亮的年轻上校,每年有五六千磅的收入,随便向我的哪一个女儿求婚,我决不会拒绝他的;有天晚上在威廉爵士家里,看见弗斯脱上校全副军装,真是一表人材!”
“妈妈,”丽迪雅嚷道,“姨妈说,弗斯脱上校跟卡特尔上尉上琴小姐家里去的次数,不象初来的时候那么勤了;她近来常常看到他们站在‘克拉克借书处’等人。”
班纳特太太正要答话,不料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拿来一封信给班纳特小姐。这是尼是斐花园送来的一封信,小厮等着取回信。班纳特太太高兴得眼睛也闪亮起来。吉英读信的时候,她心急地叫道:“嘿,吉英,谁来的信?信上说些什么?是怎么说的?喂,吉英,赶快看完说给听吧;快点儿呀,宝宝!”
“是彬格莱小姐写来的,”吉英说,一面把信读出来:
我亲爱的的朋友,……要是你不肯发发慈悲,今天光临舍下跟露薏莎和我一同吃饭,我和她两个人就要结下终生的怨仇了。两个女人成天在一块儿谈心,到头来没有不吵架的。接信后希即尽快前来。我的哥和他的几位朋友们都要上军官们那儿去吃饭。
你的永远的朋友珈罗琳·彬格莱
“上军官们那儿去吃饭!”丽迪雅嚷道,“这件事怎么姨妈没告诉我们呢。”
“上别人家去吃饭,”班纳特太太说:“这真是晦气。”
“我可以乘着车子去吗?”吉英部。
“不行,亲爱的,你最好骑着马去。天好象要下雨的样子,下了雨你就可以在那儿过夜。”
“这倒是个好办法,”伊丽莎白说。“只要你拿得准他们不会送她回来。”
“噢,彬格莱先生的马车要送他的朋友到麦里屯去,赫斯脱夫妇又是有车无马。”
“我倒还是愿意乘着马车去。”
“可是,乖孩子,我包管你爸爸匀不出拖车子的马来。……农庄上正要马用,我的好老爷,是不是?”
“农庄上常常要马用,可惜到我手里的时候并不多。”
伊丽莎白说:“可是,如果今天到得你的手里,就如了妈妈的愿了。”
她终于逼得父亲不得不承认……那儿匹拉车子的马已经有了别的用处。于是吉英只得骑着另外一匹马去,母亲送她到门口,高高兴兴地说了许多预祝天气会变坏的话。她果真如愿了;吉英走了不久,就下起大雨来。妹妹们都替她担忧,只有她老人家反而高兴。大雨整个黄昏没有停住。吉英当然无法回来了。
班纳特太太一遍又一遍地说:“真亏我想出了这个好办法!”好象天下雨老师她一手造成的。不过,她的神机妙算究竟造成了多大幸福,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早饭还没吃完,尼日斐花园就打发了人送来一封信给伊丽莎白:
我亲爱的丽萃,……今晨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想这可能是昨天淋了雨的缘故。承蒙这儿好朋友们的关切,要我等到身体舒适一些才回家来。朋友们再三要请钏斯医生来替我看病,因此,要是你们他上我这儿来过,可别惊讶。我只不过有点儿喉咙痛和头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姐字。
伊丽莎白读信的时候,班纳特先生对他太太说:“唔,好太太,要是你的女儿得了重病……万一她一病不起……倒也值得安慰呀,因为她是奉了你命令去追求彬格莱先生的。”
“噢!她难道这么一下子就会送命!哪有小伤风就会送命的道理。人家自会把她等候得好好的。只要她待在那儿,包管无事。倘使有车子的话,我也想去看看她。”真正着急的倒是伊丽莎白,她才不管有车无车,决定非去一趟不可。她既然不会骑马,唯一的办法便只有步行。她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妈妈叫道:“你怎么这样蠢!路上这么泥泞,亏你想得出来!等你走到那儿,你那副样子怎么见人。”
“我只要见到吉英就成。”
“丽萃,”她的父亲说,“你的意思是叫我替你弄几匹马来驾马车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怕步行,只要存心去,这点儿路算得上什么。才不过三英里路。我可以赶回来吃晚饭。”
这时曼丽说道:“你完全是出于一片手足之情,我很佩服,可是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你得有理智一点,而且我觉得尽力也不要尽得过分。”
珈苔琳和丽迪雅同声说道:“我们陪你到麦里屯。”伊丽莎表示赞成,于是三位年轻的小姐就一块儿出发了。
“要是我们赶得快些,”丽迪雅边走边这么说,“或许我们还来得及赶在卡特尔上尉临走以前看看他。”
三姐妹到了麦里屯便分了手;两位妹妹上一个军官太太的家里去,留下伊丽莎白独个儿继续往前走,急急忙忙地大踏步走过了一片片田野,跨过了一道道围栅,跳过了一个个水洼,终于看见了那所屋子。她这时候已经双脚乏力,袜子上沾满了泥污,脸上也累得通红。
她被领进了餐厅,只见他们全家人都在那儿,只有吉英不在场。她一走进门就引起全场人的惊奇。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心想,这么一大早,路上又这么泥泞,她竟从三英里路开外赶到这儿来,而且是独个儿赶来的,这事情简直叫人无法相信。伊丽莎白料定她们瞧不起她这种举动。不过事实上她们倒很客气地接待了她,特别是她们的兄弟,不仅是客客气气接待她,而且非常殷勤多礼。达西先生说话不多,赫斯脱先生完全一言不发。达西先生的心里被两种情感弄得七上八下:一方面爱慕她那步行之后的鲜艳的脸色,另方面又怀疑她是否值得为了这么点儿事情独个儿打那么远赶来。至于赫斯脱先生,他一心一意只想要吃早饭。
她问起姐姐的病情如何,可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据说班纳特小姐晚上睡不好,现在虽然已经起床,热度却很高,不能出房门。使伊丽莎白高兴的是,他们马上就把她领到她姐姐那儿去。吉英看到她来,非常高兴,原来她为了不愿意让家里人着急和麻烦,所以信里并没有说明她极其盼望有个亲人来看看她。可是她没有力气多说话,因此,当彬格莱小姐走开以后,剩下她们姐妹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只说到她们这儿待她太好了,使她非常感激……─除了这些话以外,就没有再说什么。伊丽莎白静悄悄地等候着她。早饭吃过以后,彬格莱家的姐妹也来陪伴她们,伊丽莎白看到她们对吉英那么亲切和祥,便不禁对她们有了好感。医生来检查了病人的症状,说她是重伤风(其实这也是可想而知的),他嘱咐她们要尽力当心,又劝吉英上床去睡觉,并且给她开了几样药。医生的嘱呼立刻照办了,因为病人热度又高了一些,而且头痛得很厉害。伊丽莎白片刻也没有离开她的房间,另外两位小姐也不大走开;男客们都不在家里,其实他们在家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正三点的时候,伊丽莎白觉得应该走了,于是勉强向主人家告别。彬格莱小姐要她乘着马车回去,她正打算稍许推辞一下就接受主人的盛意,不料吉英说是舍不得让她走,于是彬格莱小姐便不得不改变了请她坐马车回去的主意,请她在尼日斐花园小住一阵。伊丽莎白感激不尽地答应了。接下来就是差人上浪博恩去,把她在这儿暂住的事情告诉她家里一声,同时叫她家里给她带些衣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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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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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钟的时候,主人家两姐妹出去更衣;六点半的时候伊丽莎白被请去吃晚饭。大家都礼貌周全,纷纷来探问吉英的病情,其中尤其是彬格莱先生问得特别关切,这叫伊丽莎白非常愉快,只可惜吉英的病情一些没有好转,因此她无法给人家满意的回答。那姐妹听到这话,便几次三番地说她们是多么担心,说重伤风是多么可怕,又说她们自己多么讨厌生病,……说过了这些话以后就不当它一回事了。伊丽莎白看到她们当吉英不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就对吉英这般冷淡,于是她本来那种讨厌她们的心理现在又重新滋长起来。的确,她们这家人里面只有她们的兄弟能使她称心满意,你一眼便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为吉英担忧,再说他对于伊丽莎白也殷勤和悦到极点。伊丽莎白本以为人家会把她看作一个不速之客,可是有了这份殷勤,她就不这么想了。除他以外,别人都不大理睬她。彬格莱小姐的心在达西先生身上,赫斯脱太太差不多也没有什么两样;再说到赫斯脱先生,他就坐在伊丽莎白身旁,他天生一副懒骨头,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吃、喝、玩牌,他听到伊丽莎白宁可吃一碟普通的菜而不喜欢吃烩肉,便和她谈不上劲了。
伊丽莎白一吃过晚饭就回到吉英那儿去。她一走出饭厅,彬格莱小姐就开始说她的坏话,把她的作风说得坏透了,说她既傲慢又无礼貌,不懂得跟人家攀谈,仪表不佳,风趣索然,人又长得难看。赫斯脱太太也是同样的看法,而且还补充了几句:
“总而言之,她除了跑路的本领以外,没有要样别的长处。她今儿早上那副样子我才永远忘不了呢,简直象个疯子。”
“她的确象个疯子,露薏莎。我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她这一趟来得无聊透顶;姐姐伤了点风,干吗要她那么大惊小怪地跑遍了整个村庄?……头发给弄得那么蓬乱,那么邋遢!”
“是呀,还有她的衬裙……可惜你没看到她的衬裙。我绝对不是瞎说,那上面糊上了有足足六英寸泥,她把外面的裙子放低了些,想把来遮盖,可是遮盖不住。”彬格莱先生说:“你形容得并没有过火的地方,露薏莎,可是我并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今儿早上走进屋来的时候,那种神情风度很不错呢。我并没有看到她的肮脏的衬裙。”
“你一定看到的,达西先生,”彬格莱小姐说,“我想,你总不愿意看到你自己的姐妹弄成那副狼狈样子吧。”
“当然不愿意。”
“无缘无故赶上那么三英里路、五英里路,谁晓得多少英里呢,泥土盖没了踝骨,而且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看她十足表现了没有家教的野态,完全是乡下人不懂礼貌的轻狂。”
彬格莱先生说:“那正说明了她的手足情深,真是好极了。”
彬格莱小姐死样怪气地说:“达西先生,我倒担心,她这次的冒失行为,会影响你对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的爱慕吧?”
达西回答道:“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她跑过了这趟路以后,那双眼睛更加明亮了。”说完这句话,屋子里稍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赫斯脱太太又开口说话:
“我非常关心吉英·班纳特……她倒的确是位可爱的姑娘……我诚心诚意地希望她好好儿攀门亲事。只可惜遇到那样的父母,加上还有那么些下流的亲戚,我怕她没有什么指望了。”
“我不是听你说过,她有个姨爹在麦里屯当律师吗?”
“是呀;她们还有个舅舅住在齐普赛附近。”
“那真妙极了,”她的妹妹补充了一句,于是姐妹俩都纵情大笑。
彬格莱一听此话,便大叫起来:“即使她们有多得数不清的舅舅,可以把整个齐普赛都塞满,也不能把她们讨人喜爱的地方减损分毫。”
“可是,她们倘使想嫁给有地位的男人,机会可就大大减少了,”达西回答道。
彬格莱先生没有理睬为句话;他的姐妹们却听得非常得意,于是越发放肆无忌地拿班纳特小姐的微贱的亲戚开玩笑,开了老半天。
不过她们一离开了饭厅,就重新做出百般温柔体贴的样子,来到吉英房间里,一直陪着她坐到喝咖啡的时候。吉英的病还不见好转,伊丽莎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直到黄昏,看见她睡着了,才放下了心,觉得自己应该到楼下去一趟(虽说她并不乐意下楼去)。走进客厅,她发觉大家正在玩牌,大家当时立刻邀她也来玩,可是她恐怕他们输赢很大,便谢绝了,只推说放心不下姐姐,一会儿就得上楼去,她可以拿本书来消消遣遣。赫斯脱先生惊奇地朝她望了一下。
“你宁可看书,不要玩牌吗?”他说。“这真是少有。”
彬格莱小姐说:“伊丽莎·班纳特小姐瞧不起玩牌,她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对别的事都不感到乐趣。”
伊丽莎白嚷道:“这样的夸奖我不敢当,这样的责备我也不敢当,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读书人,很多东西我都感到乐趣。”
彬格莱先生说:“我断定乐意照料你自己的姐姐,但愿她快些复元,那你就会更加快活了。”
伊丽莎白从心底里感激他,然后走到一张放了几本书的桌子跟前。他立刻要另外拿些书来给她……把他书房里所有的书都拿来。“要是我的藏书多一些就好啦,无论是为你的益处着想,为我自己的面子着想;可是我是个懒鬼,藏书不多,读过的就更少了。”伊丽莎白跟他说,房间里那几本书尽够她看了。
彬格莱小姐说:“我很奇怪,爸爸怎么只遣留下来了这么几本书。……达西先生,你在彭伯里的那个藏书室真是好极了!”
达西说:“那有什么稀奇。那是好几代的成绩啊。”
“你自己又添置了不少书,只看见你老是在买书。”
“我有现在这样的日子过,自然不好意思疏忽家里的藏书室。”
“疏忽!我相信凡是能为你那个高贵的地方啬主观的东西,你一件也没疏忽过。……查尔斯,以后你自己建筑住宅的时候,我只希望有彭伯里一半那么美丽就好了。”
“但愿如此。”
“可是我还要竭力奉劝你就在那儿附近购买房产,而且要拿彭伯里做个榜样。全英国没有哪一个郡比德比郡更好了。”
“我非常高兴那么办。我真想干脆就把彭伯里买下来,只要达西肯卖。”
“我是在谈谈可能办到的事情,查尔斯。”
“珈罗琳,我敢说,买下彭伯里比仿照彭伯里的式样造房子,可能性更大些。”伊丽莎白听这些话听得出了神,弄得没心思看书了,索性把书放在一旁,走到牌桌跟前,坐在彬格莱先生和他的妹妹之间,看他们斗牌。
这时彬格莱小姐又问达西:“从春天到现在,达西长高了很多吧?她将来会长到我这么高吧?”
“我想会吧。她现在大概有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那么高了,恐怕还要高一点。”
“我直想再见见她!我从来没碰到过这么使我喜爱的人。模样儿那么好,又那样懂得礼貌,小小的年纪就出落得多才多艺,她的钢琴真弹得高明极了。”
彬格莱先生说:“这真叫我惊奇,年轻的姑娘们怎么一个个都有那么大的能耐,把自己锻炼和多才多艺。”
“一个个年轻的姑娘们都是多才多艺!亲受的查尔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是的,我认为一个个都是那样。她们都会装饰台桌,点缀屏风,编织钱袋。我简直就没有见过哪一位不是样样都会,而且每逢听人谈起一个年轻姑娘,,没有哪一次不听说她是多才多艺的。”*
达西说:“你这一套极其平凡的所谓才艺,倒是千真万确。多少女人只不过会编织钱袋,点缀屏风,就享有了多才多艺的美名;可是我却不能同意你对一般妇女的估价。我不敢说大话;我认识很多女人,而真正多才多艺的实在不过半打。”
“我也的确不敢说大话,”彬格莱小姐说。
伊丽莎白说:“那么,在你的想象中,一个多才多艺的妇女应该包括很多条件啦。”
“不错,我认为应该包括很多条件。”
“噢,当然罗,”他的忠实助手叫起来了,“要是一个妇女不能超越常人,就不能算是多才多艺。一个女人必须精通音乐、歌唱、图画、舞蹈以及现代语文,那才当得起这个称号;除此以外,她的仪表和步态,她的声调,她的谈吐和表情,都得有相当风趣,否则她就不够资格。”
达西接着说:“她除了具备这些条件以外,还应该多读书,长见识,有点真才实学。”
“怪不得你只认识六个才女啦。我现在简直疑心你连一个也不认识呢。”
“你怎么对你们女人这般苛求,竟以为她们不可能具备这些条件?”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我从来没见过哪一个人象你所说的这样有才干,有情趣,又那么好学,那么仪态优雅。”
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都叫起来了,说她不应该表示怀疑,因为这种怀疑是不公平的,而且她们还一致提出反证,说她们自己就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够得上这些条件。一直等到赫斯脱先生叫她们好好打牌,怪她们不该对牌场上的事那么漫不经心,她们才住嘴,一场争论就这样结束了,伊丽莎白没有多久也走开了。
门关上之后,彬格莱小姐说,“有些女人们为了自抬身价,往往在男人们面前编派女人,伊丽莎白·班纳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种手段在某些男人身上也许会发生效果,但是我认为这是一种下贱的诡计,一种卑鄙的手腕。”
达西听出她这几句话是有意说给他自己听的,便连忙答道:“毫无疑问,姑娘们为了勾引男子,有时竟不择手段,使用巧计,这真是卑鄙。只要你的做法带有几分狡诈,都应该受到鄙弃。”
彬格莱小姐不太满意他这个回答,因此也就没有再谈下去。
伊丽莎白又到他们这儿来了一次,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一声,她姐姐的病更加严重了,她不能离开。彬格醚再三主张立刻请钟斯大夫来,他的姐妹们却都以为乡下郎中无济于是,主张赶快到城里去请一位最有名的大夫来,伊丽莎白不赞成,不过她也不便太辜负她们兄弟的一番盛意,于是大家协商出了一个办法;如果班纳特小姐明儿一大早依旧毫无起色,就马上去请钟斯大夫来。彬格莱先生心里非常不安,他的姐姐和妹妹也说是十分担忧。吃过晚饭以后,她们俩总算合奏了几支歌来消除了一些烦闷,而彬格莱先生因为想不出好办法来解除焦虑,便只有关照他那管家婆尽心尽意地照料病人和病人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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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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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那一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她姐姐房间里度过的,第二天一大早,彬格莱先生就派了个女佣人来问候她们。过了一会儿,彬格莱的姐姐妹妹也打发了两个文雅的侍女来探病,伊丽莎白总算可以聊以自慰地告诉她们说,病人已略见好转。不过,她虽然宽了一下心,却还是要求他们府上替她差人送封信到浪博恩去,要她的妈妈来看看吉英,来亲自判断她的病情如何。信立刻就送去了,信上所说的事也很快就照办了。班纳特太太带着两个最小的女儿来到尼日斐花园的时候,他们家里刚刚吃过早饭。
倘使班纳特太太发觉吉英有什么危险,那她真要伤心死了;但是一看到吉英的病并不怎么严重,她就满意了;她也并不希望吉英马上复元,因为,要是一复元,她就得离开尼日斐花园回家去。所以她的女儿一提起要她带她回家去,她听也不要听,况且那位差不多跟她同时来到的医生,也认为搬回去不是个好办法。母亲陪着吉英坐了一会儿工夫,彬格莱小姐便来请她吃早饭,于是她就带着三个女儿一块儿上饭厅去。彬格莱先生前来迎接她们,说是希望班纳特太太看到了小姐的病一定会觉得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严重。
班纳特太太回答道:“我却没有想象到会这般严重呢,先生,她病得太厉害了,根本不能搬动。钟斯大夫也说,千万不可以叫她搬动。我们只得叨光你们多照顾几天啦。”
“搬动!”彬格莱叫道:“绝对不可以。我相信我的妹妹也决计不肯让她搬走的。”彬格莱小姐冷淡而有礼貌地说:“你放心好啦,老太太,班纳特小姐待在我们这儿,我们一定尽心尽意地照顾她。”
班纳特太太连声道谢。
接着她又说道:“要不是靠好朋友们照顾,我相信她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儿了;因为她实在病得很重,痛苦得很厉害,不过好在她有极大的耐性……她一贯都是那样的,我生平简直没见过第二个人有她这般温柔到极点的性格。我常常跟别的几个女儿们说,她们比起她来简直太差了。彬格莱先生,你这所房子很可爱呢,从那条鹅卵石铺道上望出去,景致也很美丽。在这个村庄里,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地方比得上尼日斐花园。虽然你的租期很短,我劝你千万别急着搬走。”
彬格莱先生说:“我随便干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要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尼日斐花园,我可能在五分钟之内就搬走。不过目前我算在这儿住定了。”
“我猜想得一点儿不错,”伊丽莎白说。
彬格莱马上转过身去对她大声说道:“你开始了解我啦,是吗?”
“噢,是呀……我完全了解你。”
“但愿你这句话是恭维我,不过,这么容易被人看透,那恐怕也是件可怜的事吧。”
“那得看情况说话。一个深沉复杂的人,未必比你这样的人更难叫人捉摸。”
她有母亲连忙嚷道:“丽萃,别忘了你在作客,家里让你撒野惯了,你可不能到人家这里来胡闹。”
“我以前倒不知道你是个研究人的性格的专家。”彬格莱马上接下去说,“那一定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吧。”
“不错;可是最有趣味的还是研究复杂的性格。至少这样的性格有研究的价值。”
达西说:“一般说来,乡下人可以作为这种研究对象的就很少。因为在乡下,你四周围的人都是非常不开通、非常单调。”
“可是人们本身的变动很多,他们身上永远有新的东西值得你去注意。”
班纳特太太听到刚刚达西以那样一种口气提到乡下,不禁颇为生气,便连忙嚷道:“这才说得对呀,告诉你吧,乡下可供研究的对象并不比城里少。”
大家都吃了一惊。达西朝她望了一会儿便静悄悄地走开了。班纳特太太自以为完全占了他的上风,便趁着一股兴头说下去:“我觉得伦敦除了店铺和公共场所以外,比起乡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处。乡下可舒服得多了……不是吗,彬格莱先生?”
“我到了乡下就不想走,”他回答道;“我住到城里也就不想走。乡下和城里各有各的好处,我随便住在哪儿都一样快乐。”
“啊,那是因为你的性格好。可是那位先生,”她说到这里,便朝达西望了一眼,“就会觉得乡下一文不值。”
“妈妈,你根本弄错了,”伊丽莎白这话一出口,她母亲就红了脸。“你完全弄错了达西先生的意思。他只不过说,乡下碰不到象城里那么些各色名样的人,这你可得承认是事实呀。”
“当然罗,宝贝……谁也没那么说过。要是说这个村子里还碰不到多少人,我相信比这大的村庄也就没有几个了。就我所知,平常跟我们来往吃饭的可也有二十四家呀。”
要不是顾全伊丽莎白的面子,彬格莱先生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他的妹妹可没有他那么用心周到,便不由得带着富有表情的笑容望着达西先生。伊丽莎为了找个借口转移一下她母亲的心思,便问她母亲说,自从她离家以后,夏绿蒂·卢卡斯有没有到浪博恩来过。
“来过;她是昨儿跟他父亲一块儿来的。威廉爵士是个多么和蔼的人呀,彬格莱先生──他可不是吗?那么时髦的一个人!那么温雅,又那么随便!他见到什么人总要谈上儿句。这就是我所谓的有良好教养;那些自以为了不起、金口难开的人,他们的想法真是大错而特错。”
“夏绿蒂在我们家里吃饭的吗?”
“没有,她硬要回去。据我猜想,大概是她家里街头等着她回去做肉饼。彬格莱先生,我雇起佣人来,总得要她们能够料理份内的事,我的女儿就不是人家那样教养大的。可是一切要看各人自己,告诉你,卢卡斯家里的几个姑娘全是些很好的女孩子。只可惜长得不漂亮!当然并不是我个人以为夏绿蒂长得难看,她究竟是我们要好的朋友。”
“她看来是位很可爱的姑娘,”彬格莱说。
“是呀,可是你得承认,她的确长得很难看。卢卡斯太太本人也那么说,她还羡慕我的吉英长得漂亮呢。我并不喜欢夸张自己的孩子,可是说老实话。这并不是我说话有信心。还在她十五岁的那一年,在我城里那位兄弟嘉丁纳家里,有位先生就爱上了她,我的弟妇看准了那位先生一定会在临走以前向她求婚。不过后来他却没有提。也许是他以为她年纪太小了吧。不过他却为吉英写了好些诗,而且写得很好。”
“那位先生的一场恋爱就这么结束了,”伊丽莎白不耐烦地说。“我想,多少有情人都是这样把自己克服过来的。诗居然有这种功能……能够赶走爱情,这倒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我却一贯认为,诗是爱情的食粮,”达西说。
“那必须是一种优美、坚贞、健康的爱情才行。本身健强了,吃什么东西都可以获得滋补。要是只不过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那么我相信,一首十四行诗准会把它断送掉。”
达西只笑了一下,接着大伙儿都沉默了一阵子,这时候伊丽莎白很是着急,怕她母亲又要出丑。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可说的。沉默了一下以后,班纳特太太又重新向彬格莱先生道谢,说是多亏他对吉英照顾周到,同时又向他道歉说,丽萃也来打扰了他。彬格莱先生回答得极其恳切而有礼貌,弄得他的妹妹也不得不讲礼貌,说了些很得体的话。她说话的态度并不十分自然,可是班纳特太太已经够满意的了。一会儿工夫,班纳特太太就叫预备马车。这个号令一发,她那位顶小的女儿立刻走上前来。原来自从她们母女来到此地,两个女儿就一直在交头接耳地商量,最后说定了由顶小的女儿来要求彬格莱先生兑现他刚以乡下时的诺言,在尼日斐花园开一次跳舞会。
丽迪雅是个胖胖的、发育得很好的姑娘,今年才十五岁,细皮白肉,笑颜常开,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由于娇纵过度,她很小就进入了社交界。她生性好动,天生有些不知分寸,加上她的姨爹一次次以美酒嘉肴宴请那些军官们,军官们又见她颇有几分浪荡的风情,便对她发生了相当好感,于是她更加肆无忌惮了。所以她就有资格向彬格莱先生提出开舞会的事,而且冒冒失失地提醒他先前的诺言,而且还说,要是他不实践诺言,那就是天下最丢人的事。彬格莱先生对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挑衅回答得叫她母亲很是高兴。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非常愿意实践我的诺言;只要等你姐姐复了元,由你随便订个日期就行。你总不愿意在姐姐生病的时候跳舞吧?!”
丽迪雅表示满意。“你这话说得不错。等到吉英复元以后再跳,那真好极了,而且到那时候,卡特尔上尉也许又可能回到麦里屯来。等你开过舞会以后,我一定非要他们也开一次不可。我一定会跟弗斯脱上校说,要是他不开,可真丢人哪。”
于是班纳特太太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走了。伊丽莎白立刻回到吉英身边去,也不去管彬格莱府上的两位小姐怎样在背后议论她跟她家里人有失体统。不过,尽管彬格莱小姐怎么样说俏皮话,怎么样拿她的“美丽的眼睛”开玩笑,达西却始终不肯受她们的怂恿,夹在她们一起来编派她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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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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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得和前一天没有多大的不同。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上午陪了病人几个钟头,病人尽管好转得很慢,却在不断地好转。晚上,伊丽莎白跟她们一块儿待在客厅里。不过这一回却没有看见有人打“禄牌”。达西先生在写信,彬格莱小姐坐在他身旁看他写,一再纠缠不清地要他代她附笔问候他的妹妹。赫斯脱先生和彬格莱先生在打“皮克牌”,赫斯脱太太在一旁看他们打。
伊丽莎白在做针线,一面留神地听着达西跟彬格莱小姐谈话。只听得彬格莱小姐恭维话说个不停,不是说他的字写得好,就是说他的字迹一行行很齐整,要不就是赞美他的信写得仔细,可是对方却完全是冷冰冰爱理不理。这两个人你问我答,形成了一段奇妙的对白。照这样看来,伊丽莎白的确没有把他们俩看错。
“达西小姐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将会怎样高兴啊!”
他没有回答。
“你写信写得这样快,真是少见。”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写得相当慢。”
“你一年里头得写多少封信啊。还得写事务上的信,我看这是够厌烦的吧!”
“这么说,这些信总算幸亏碰到了我,没有碰到你。”
“请你告诉令妹,我很想和她见见面。”
“我已经遵命告诉过她了。”
“我怕你那支笔不大管用了吧。让我来代你修理修理。修笔真是我的拿手好戏。”
“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向都是自己修理。”
“你怎么写得那么整齐来着?”
他没有作声。
“请告诉令妹,就说我听到她的竖琴弹得进步了。真觉得高兴,还请你告诉她说,她寄来给我装饰桌子的那张美丽的小图案,我真喜欢极了,我觉得比起格兰特小姐的那张真好得太多了。”
“可否请你通融一下,让我把你的喜欢,延迟到下一次写信时再告诉她?这一次我可写不下这么多啦。”
“噢,不要紧。正月里我就可以跟她见面。不过,你老是写那么动人的长信给她吗,达西先生?”
“我的信一般都写得很长;不过是否每封信都写得动人,那可不能由我自己来说了。”
“不过我总觉得,凡是写起长信来一挥而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写得不好。”
她的哥哥嚷道:“这种恭维话可不能用在达西身上,珈罗琳,因为他并不能够大笔一挥而就,他还得在四个音节的字上面多多推敲。……达西,你可不是这样吗?”
“我写信的风格和你很不同。”
“噢,”彬格莱小姐叫起来了,“查尔斯写起信来,那种潦草随便的态度,简直不可想象。他要漏掉一半字,涂掉一半字。”
“我念头转得太快,简直来有及写,因此有时候收信人读到我的信,反而觉得言之无物。”
“彬格莱先生,”伊丽莎白说,“你这样谦虚,真叫人家本来要责备你也不好意思责备了。”
达西说:“假装谦虚偏偏往往就是信口开河,有时候简直是转弯抹角的自夸?”
“那么,我刚刚那几句谦虚的话,究竟是信口开河呢,还是转弯抹角的自夸?”
“要算是转弯抹角的自夸,因为你对于你自己写信方面的缺点觉得很得意,你认为你思想敏捷,懒得去注意书法,而且你认为你这些方面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完全不考虑到做出来的成绩是不是完美。你今天早上跟班纳特太太说,如果你决定要从尼日斐花园搬走,你五分钟之内就可以搬走,这种话无非是夸耀自己,恭维自己。再说,急躁的结果只会使得应该要做好的事情没有做好,无论对人对已,都没有真正的好处,这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呢?”
“得了吧,”彬格莱先生嚷道,“晚上还记起早上的事,真是太不值得。而且老实说,我相信我对于自己的看法并没有错,我到现在还相信没有错。因此,我至少不是故意要显得那么神速,想要在小姐们面前炫耀自己。”
“也许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的话;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你做事情会那么当机立断。我知道你也跟一般人一样,都是见机行事。譬如你正跨上马要走了,忽然有朋友跟你说:‘彬格莱,你最好还是待到下个星期再走吧。’那你可能就会听他的话,可能就不走了,要是他再跟你说句什么的,你也许就会再待上一个月。”
伊丽莎白叫道:“你这一番话只不过说明了彬格莱先生并没有任着他自己的性子说做就做。你这样一说,比他自己说更来得光彩啦。”
彬格莱说:“我真太高兴了,我的朋友所说的话,经你这么一圆转,反面变成恭维我的话了。不过,我只怕你这种圆转并不投合那位先生的本意,因为:我如果真遇到这种事,我会爽爽快快地谢绝那位朋友,骑上马就走,那他一定更看得起我。”
“那么,难道达西先生认为,不管你本来的打算是多么轻率卤莽,只要你一打定主意就坚持到底,也就情有可原了吗?”
“老实说,我也解释不清楚;那得由达西自己来说明。”
“你想要把这些意见说成我的意见,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不过,班纳特小姐,即使把你所说的这种种情形假定为真有其事,你可别忘了这一点:那个朋友固然叫他回到屋子里去叫他不要那么说做就做,可是那也不过是那位朋友有那么一种希望,对他提出那么一个要求,可并没有坚持要他非那样做不可。”
“说到随随便便地轻易听从一个朋友的劝告,在你身上可还找不出这个优点。”
“如果不问是非,随随便便就听从,恐怕对于两个人全不能算是一种恭维吧。”
“达西先生,我觉得你未免否定了友谊和感情对于一个人的影响。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尊重别人提出的要求,通常都是用不着说服就会心甘情愿地听从的。我并不是因为你说到彬格莱先生而就借题发挥。也许我们可以等到真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再来讨论他处理得是不适当。不过一般说来,朋友与朋友相处,遇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一个已经打定主意,另一个要他改变一下主意,如果被要求的人不等到到对方加以说服,就听众了对方的意见,你能说他有什么不是吗?”
“我们且慢讨论这个问题,不妨先仔仔细细研究一下,那个朋友提出的要求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又深到什么程度,这样好不好?”
彬格莱大声说道:“好极了,请你仔仔细细讲吧,连到他们的身材的高矮和大小也别忘了讲,因为,班纳特小姐,你一定想象不到讨论起问题来的时候这一点是多么重要。老实对你说,要是达西先生不比我高那么多,大那么多,你才休想叫我那么尊敬他。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达西是个再讨厌不过的家伙……特别是礼拜天晚上在他家里,当他没有事情做的时候。”
达西微笑了一下,伊丽莎白本来要笑,可是觉得他好象有些生气了,便忍住了没有笑。彬格莱小姐看见人家拿他开玩笑,很是生气,便怪她的哥哥干吗要谈这样没意思的话。
达西说:“我明白你的用意,彬格莱,你不喜欢辩论,要把这场辩论压下去。”
“我也许真是这样。辩论往往很象争论,假若你和班纳特小姐能够稍缓一下等我走出房间以后再,辩论那我是非常感激的。我走出去以后,你们便可以爱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了。”
伊丽莎白说:“你要这样做,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失;达西先生还是去把信写好吧。”
达西先生听从了她的意见,去把那封信写好。
这件事过去以后,达西要求彬格莱小姐和伊丽莎白小姐赏赐他一点音乐听听,彬格莱小姐便敏捷地走钢琴跟前,先客气了一番,请伊丽莎白带头,伊丽莎白却更加客气、更加诚恳地推辞了,然后彬格莱小姐才在琴旁坐下来。
赫斯脱太太替她妹妹伴唱。当她们姐妹俩演奏的时候,伊丽莎白翻阅着钢琴上的几本琴谱,只见达西先生的眼睛总是望着她。如果说,这位了不起的人这样看着她是出于爱慕之意,她可不大敢存这种奢望,不过,要是说达西是因为讨厌她所以才望着她,那就更说不通了。最后,她只得这样想;她所以引起了达西的注意,大概是因为达西认为她比起在座的任何人来,都叫人看不顺眼。她作出了这个假想之后,并没有感到痛苦,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因此不稀罕他的垂青。
彬格莱小姐弹了几支意大利歌曲以后,便改弹了一些活泼的苏格兰曲子来变换变换情调。不大一会儿工夫,达西先生走到伊丽莎白跟前来,跟她说:
“班纳特小姐,你是不是很想趁这个机会来跳一次苏格兰舞?”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他见她闷声不响,觉得有点儿奇怪,便又问了她一次。
“噢,”她说,“我早就听见了;可是我一下子拿不准应该怎样回答你。当然,我知道你希望我回答一声‘是的’那你就会蔑视我的低级趣味,好让你自己得意一番,只可惜我一向喜欢戳穿人家的诡计,作弄一下那些存心想要蔑视人的人。因此,我决定跟你说,我根本不爱跳苏格兰舞;这一下你可不敢蔑视我了吧。”
“果真不敢。”
伊丽莎白本来打算使他难堪一下,这会儿见他那么体贴,倒楞住了。不过,伊丽莎白的为人一贯温柔乖巧,不轻易得罪任何人,而达西又对她非常着迷,以前任何女人也不曾使他这样着迷过。他不由得一本正经地想道,要不是她的亲戚出身微贱,那我难免危险了。
彬格莱小姐见到这般光景,很是嫉妒,或者也可以说是她疑心病重,因此由疑而妒。于是她愈想把伊丽莎白撵走,就愈巴不得她的好朋友吉英病体赶快复元。
为了挑拨达西厌恶这位客人,她常常闲言闲语,说他跟伊丽莎白终将结成美满良缘,而且估料着这一门良缘会给达西带来多大幸福。
第二天彬格莱小姐跟达西两人在矮树林里散步,彬格莱小姐说:“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好事如愿的时候,你得委婉地奉劝你那位岳母出言吐语要谨慎些,还有你那几位小姨子,要是你能力办得到,最好也得把她们那种醉心追求军官的毛病医治好。还有一件事,我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尊夫人有一点儿小脾气,好象是自高自大,又好象是不懂礼貌,你也得尽力帮助她克制一下。”
“关于促进我的家庭幸福方面,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噢,有的是。千万把你姨丈人姨丈母的像挂到彭伯里画廊里面去,就挂在你那位当法官的伯祖父大人遗象旁边。你知道他们都是同行,只不过部门不同而已。至于尊夫人伊丽莎白,可千万别让别人替她画像,天下哪一个画家能够把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画得维妙维肖?”
“那双眼睛的神气确不容易描画;可是眼睛的形状和颜色,以及她的睫毛,都非常美妙,也许描画得出来。”
他们正谈得起劲和时候,忽然看见赫斯脱太太和伊丽莎白从另外一条路走过来。
彬格莱小姐连忙招呼她们说:“我不知道你们也想出来散散步,”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她恐怕刚才的话让她们听见了。
“你们也太对不起我们了,”赫斯脱太太回答道,“只顾自己出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接着她就挽住达西空着的那条臂膀,丢下伊丽莎白,让她独个儿去走。这条路恰巧只容得下三个人并排走。达西先生觉得她们太冒味了,便说道:
“这条路太窄,不能让我们大家一块儿并排走,我们不是走到大道上去吧。”
伊丽莎白本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一听这话,便笑嘻嘻地说:
“不用啦,不用啦;你们就在这儿走走吧。你们三个人在一起走非常好看,而且很出色。加上第四个人,画面就给弄毁了。再见。”
于是她就得意洋洋地跑开了。她一面跪溜达,一面想到一两天内就可以回家,觉得很高兴。吉英的病已经大为好转,当天晚上就想走出房间去玩它两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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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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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儿们吃过晚饭以后,伊丽莎白就上楼到她姐姐那儿去,看她穿戴得妥妥贴贴,不会着凉,便陪着她上客厅去。她的女朋友们见到她,都表示欢迎,一个个都说非常高兴。在男客们没有来的那一个钟头里,她们是那么和蔼可亲,伊丽莎白从来不曾看到过。她们的健谈本领真是吓人,描述起宴会来纤毫入微,说起故事来风趣横溢,讥笑起一个朋友来也是有声有色。
可是男客们一走进来,吉英就不怎么引人注目了。达西一进门,彬格莱小姐的眼睛就立刻转到他身上去,要跟他说话。达西首先向班纳特小姐问好,客客气气地祝贺她病休复元;赫斯脱先生也对她微微一鞠躬,说是见到她“非常高兴”;但是说到词气周到,情意恳切,可就比不上彬格莱先生那几声问候。彬格莱先生才算得上情深意切,满怀欢欣。开头半小时完全消磨在添煤上面,生怕屋子里冷起来会叫病人受不了。吉英依照彬格莱的话,移坐到火炉的另一边去,那样她就离开门口远一些,免得受凉。接着他自己在她身旁坐下,一心跟她说话,简直不理睬别人。伊丽莎白正在对面角落里做活计,把这全部情景都看在眼里,感到无限高兴。
喝过茶以后,赫斯脱先生提醒她的小姨子把牌桌摆好,可是没有用。她早就看出达西先生不想打牌,因此赫斯脱先生后来公开提出要打牌也被她拒绝了。她跟他说,谁也不想玩牌,只见全场对这件事都不作声,看来她的确没有说错。因此,赫斯脱先生无事可做,只得躺在沙发上打瞌睡。达西拿起一本书来。彬格莱小姐也拿起一本书来。赫斯脱太太聚精会神地在玩弄自己的手镯和指环,偶而也在她弟弟跟班纳特小姐的对话中插几句嘴。
彬格莱小姐一面看达西读书,一面自己读书,两件事同时并做,都是半心半意。她老是向他问句什么的,或者是看他读到哪一页。不过,她总是没有办法逗她说话;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答过以后便继续读他的书。彬格莱小姐所以要挑选那一本书读,只不过因为那是达西所读的第二卷,她满想读个津津有味,不料这会儿倒读得精疲力尽了。她打了个呵欠,说道:“这样度过一个晚上,真是多么愉快啊!我说呀,什么娱乐也抵不上读书的乐趣。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一上手就要厌倦,读书却不会这样!将来有一天我自己有了家,要是没有个很好的书房,那会多遗憾哟。”
谁也没有理睬她。于是她又打了个呵欠,抛开书本,把整个房间里望了一转,要想找点儿什么东西消遗消遗,这时忽听得她哥哥跟班纳特小姐说要开一次跳舞会,她就猛可地掉过头来对他说:
“这样说,查尔斯,你真打算在尼日斐花园开一次跳舞会吗?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征求一下在场朋友们的意见再作决定吧。这里面就会有人觉得跳舞是受罪,而不是娱乐,要是没有这种人,你怪我好了。”
“如果你指的是达西,”她的哥哥大声说,“那么,他可以在跳舞开始以前就上床去睡觉,随他的便好啦。舞会已经决定了非开不可,只等尼可尔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下请贴。”
彬格莱小姐说:“要是开舞会能换些花样,那我就更高兴了,通常舞会上的那老一套,实在讨厌透顶。你如果能把那一天的日程改一改,用谈话来代替跳舞,那一定有意思得多。”
“也许有意思得多,珈罗琳,可是那还象什么舞会呢。”
彬格莱小姐没有回答。不大一会儿工夫,她就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故意在达西面前卖弄她优美的体态和矫健的步伐,只可惜达西只顾在那里一心一意地看书,因此她只落得枉费心机。她绝望之余,决定再作一次努力,于是转过身来对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班纳特小姐,我劝你还是学学我的样子,在房间里瞎走动走动吧。告诉你,坐了那么久,走动一下可以提提精神。”
伊丽莎白觉得很诧异,可是立刻依了她的意思。于是彬格莱小姐献殷勤的真正目的达到了……达西先生果然抬起头来,原来达西也和伊丽莎白一样,看出了她在耍花招引人注目,便不知不觉地放下了书本。两位小姐立刻请他来一块儿踱步,可是他谢绝了,说是她们俩所以要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据他的想象,无非有两个动机,如果他参加她们一起散步,对于她们的任何一个动机都会有妨碍。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彬格莱小姐极想知道他讲这话用意何在,便问伊丽莎白懂不懂。
伊丽莎白回答道:“根本不懂,他一定是存心刁难我们,不过你最好不要理睬他,让他失望一下。”
可惜彬格莱小姐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忍心叫达西先生失望,于是再三要求他非把他的所谓两个动机解释一下不可。
达西等她一住口,便马上说:“我非常愿意解释一下,事情不外乎是这样的,你们是心腹之交,所以选择了这个办法来消磨黄昏,还要谈谈私事,否则就是你们自以为散起步来体态显得特别好看,所以要散散步。倘若是出于第一个动机,我夹在你们一起就会妨碍你们;假若是出于第二个动机,那么我坐在火炉旁边可以更好地欣赏你们。”
“噢,吓坏人!”彬格莱小姐叫起来了。“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毒辣的话。……亏他说得出,该怎么罚他呀?”
“要是你存心罚他,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伊丽莎白说。“彼此都可以罚来罚去,折磨来折磨去。作弄他一番吧……讥笑他一番吧。你们既然这么相熟,你该懂得怎么对付他呀。”
“天地良心,我不懂得。不瞒你说,我们虽然相熟,可是要懂得怎样来对付他,不差得远呢。想要对付这种性格冷静和头脑机灵的人,可不容易!不行,不行,我想我们是搞不过他的。至于讥笑他,说句你不生气的话,我们可不能凭空笑人家,弄得反而惹人笑话。让达西先生去自鸣得意吧。”
“原来达西先生是不能让人笑话的!”伊丽莎白嚷道。“这种优越的条件倒真少有,我希望一直不要多,这样的朋友多了,我的损失可大啦。我特别喜欢笑话。”
“彬格莱小姐过奖我啦。”他说。“要是一个人把开玩笑当作人生最重要的事,那么,最聪明最优秀的人……─不,最聪明最优秀的行为……─也就会变得可笑了。”
“那当然罗,”伊丽莎白回答道,“这样的人的确有,可是我希望我自己不在其内。我希望我怎么样也不会讥笑聪明的行为或者是良好的行为。愚蠢和无聊,荒唐和矛盾,这的确叫我觉得好笑,我自己也承认,我只要能够加以讥笑,总是加以讥笑。不过我觉得这些弱点正是你身上所没有的。”
“或许谁都还会有这些弱点,否则可真糟了,绝顶的聪慧也要招人嘲笑了。我一生都在研究该怎么样避免这些弱点。”
“例如虚荣和傲慢就是属于这一类弱点。”
“不错,虚荣的确是个弱点。可是傲慢……只要你果真聪明过人……你就会傲慢得比较有分寸。”
伊丽莎白掉过头去,免得人家看见她发笑。
“你考问达西先生考问好了吧,我想,”彬格莱小姐说。“请问结论如何?”
“我完全承认达西先生没有一些缺点。他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并没有掩饰。”
“不,”达西说,“我并没有说过这种装场面的话。我有够多的毛病,不过这些毛病与头脑并没有关系。至于我的性格,我可不敢自夸。我认为我的性格太不能委曲求全,这当然是说我在处世方面太不能委曲求全地随和别人。别人的愚蠢和过错我本应该赶快忘掉,却偏偏忘不掉;人家得罪了我,我也忘不掉。说到我的一些情绪,也并不是我一打算把它们去除掉,它们就会烟消云散。我的脾气可以说是够叫人厌恶的。我对于某个人一旦没有了好感,就永远没有好感。”
“这倒的的确确是个大缺点!”伊丽莎白大声说道。“跟人家怨恨不解,的确是性格上的一个阴影可是你对于自己的缺点,已经挑剔得很严格。我的确不能再讥笑你了。你放心好啦。”
“我,相信一个人不管是怎样的脾气,都免不了有某种短处,这是一种天生的缺陷,即使受教育受得再好,也还是克服不了。”
“你有一种倾向,……对什么人都感到厌恶,这就是你的缺陷。”
“而你的缺陷呢,”达西笑着回答。“就是故意去误解别人。”
彬格莱小姐眼见这场谈话没有她的份,不禁有些厌倦,便大声说道:“让我们来听听音乐吧,露薏莎,你不怕我吵醒赫斯脱先生吗?”
她的姐姐毫不反对,于是钢琴便打开了。达西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开始感觉到对伊丽莎白似乎已经过分亲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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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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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纳特姐妹俩商量妥当了以后,伊丽莎白第二天早上就写信给她母亲,请她当天就派车子来接她们。可是,班纳特太太早就打算让她两个女儿在尼日斐花园待到下星期二,以便让吉英正好住满一个星期,因此不大乐意提前接她们回家,回信也写得使她们不太满意,……至少使伊丽莎白不十分满意,因为她急于要回家。班纳特太太信上说,非到星期二,家里弄不出马车来。她写完信之后,又补写了几句,说是倘若彬格莱先生兄妹挽留她们多待几天,她非常愿意让她们待下去。怎奈伊丽莎白就是不肯待下去,她打定主意非回家不可……也不怎么指望主人家挽留她们,她反而怕人家以为她们赖在那儿不肯走。于是她催促吉英马上去向彬格莱借马车。她们最后决定向主人家说明,她们当天上午就要离开尼日斐花园,而且把借马车的事也提出来。
主人家听到这话,表示百般关切,便再三挽留她们,希望她们至少待到下一天再走,吉英让她们说服了,于是姐妹俩只得再耽搁一天。这一下可叫彬格莱小姐后悔挽留她们,她对伊丽莎白又嫉妒又讨厌,因此也就顾不得对吉英的感情了。彬格莱听到她们马上要走非常发愁,便一遍又一遍劝导吉英,说她还没有完全复元,马上就走不大妥当,可是吉英既然觉得自己的主张是对的便再三坚持。
不过达西却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他认为伊丽莎白在尼日斐花园待得够久了。他没想到这次会给她弄得这般地心醉,加上彬格莱小姐一方面对她没礼貌,另方面又越发拿他自己开玩笑。他灵机一动,决定叫自己特别当心些,目前决不要流露出对她有什么爱慕的意思……─一点儿形迹也不要流露出来,免得她存非份之想,就此要操纵我达西的终身幸福。他感觉到,假如她存了那种心,那么一定是他昨天对待她的态度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叫她不是对他更有好感,便是把他完全厌弃。他这样拿定了主意,于是星期六一整天简直没有跟她说上十句话。虽然他那天曾经有一次跟她单独在一起待了半小时之久,他却正大光明地用心看书,看也没看她一眼。
星期日做过晨祷以后,班家两姐妹立即告辞,主人家几乎人人乐意。彬格莱小姐对伊丽莎白一下子变得有礼貌起来了,对吉英也一下子变得亲热了。分手的时候,她先跟吉英说,非常盼望以后有机会在浪博恩或者在尼日斐花园跟她重逢,接着又十分亲切地拥抱了她一番,甚至还跟伊丽莎白握了握手。伊丽莎白高高兴兴地告别了大家。
到家以后,母亲并不怎么热诚地欢迎她们。班纳特太太奇怪她们俩怎么竟会提前回来,非常埋怨她们给家里招来那么多麻烦,说是吉英十拿九稳地又要伤风了。倒是她们的父亲,看到两个女儿回家来了,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欢天喜地的话,心里确实非常高兴。他早就体会到,这两个女儿在家里的地位多么重要。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要是吉英和伊丽莎白不在场,就没有劲,甚至毫无意义。
她们发觉曼丽还象以往一样,在埋头研究和声学以及人性的问题,她拿出了一些新的札记给她们欣赏,又发表一些对旧道德的新见解给她们听。咖苔琳和丽迪雅也告诉了她们一些新闻,可是性质完全不同。据她们说,民兵团自从上星期三以来又出了好多事,添了好多传说;有几个军官新近跟她们的姨爹吃过饭;一个士兵挨了鞭打,又听说弗斯脱上校的确快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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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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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早饭的时候,班纳特先生对他的太太说:“我的好太太,我希望你今天的午饭准备得好一些,因为我预料今天一定有客人来。”
“你指的是那一位客人,我的好老爷?我一些也不知道有谁要来,除非夏绿蒂·卢卡斯碰巧会来看我们,我觉得拿我们平常的饭餐招待她也够好了。我不相信她在家里经常吃得这么好。”
“我所说到的这位客人是位男宾,又是个生客。”
班纳特太太的眼睛闪亮了起来。“一位男宾又是一位生客!那准是彬格莱先生,没有错。……哦,吉英,你从来没出过半点儿风声,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嘿,彬格莱先生要来,真叫我太高兴啦。可是……老天爷呀!运气真不好,今天连一点儿鱼也买不着。……丽迪雅宝贝儿,代我按一按铃。我要马上吩咐希尔一下。”
她的丈夫连忙说:“并不是彬格莱先生要来;说起这位客人,我一生都没见过他。”
这句话叫全家都吃了一惊。他的太太和五个女儿立刻迫切地追问他,使他颇为高兴。
拿他太太和女儿们的好奇心打趣了一阵以后,他便原原本本地说:“大约在一个月以前,我就收到了一封信,两星期以前我写了回信,因为我觉得这是件相当伤脑筋的事,得趁早留意。信是我的表侄柯林斯先生寄来的。我死了以后,这位表侄可以高兴什么时候把你们撵出这所屋子,就什么时候撵出去。”“噢,天啊,”他的太太叫起来了。“听你提起这件事我就受不了。请你别谈那个讨厌的家伙吧。你自己的产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却要让别人来继承,这是世界上最难堪的事。如果我是你,一定早就想出办法来补救这个问题啦。”
吉英和伊丽莎白设法把继承权的问题跟她解释了一下。其实她们一直没法跟她解释,可是这个问题跟她是讲不明白的。她老是破口大骂,说是自己的产业不能由五个亲生女儿继承,却白白送给一个和她们毫不相干的人,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
“这的确是一最不公道的事,”班纳特先生说,“柯林斯先生要继承浪博恩的产业,他这桩罪过是洗也洗不清的。不过,要是你听听他这封信里所说的话,那你就会心肠软一些,因为他这番表明心迹还算不错。”
“不,我相信我绝对不会心软下来;我觉得他写信给你真是既没有礼貌,又非常虚伪。我恨这种虚伪的朋友。他为什么不象他的爸爸那样跟你吵得不可开交呢?”
“哦,真的,他对这个问题,好象也有些为了顾全孝道,犹豫不决,且让我把信读给你们听吧!”
亲爱的长者:
以前你为先父之间曾有些芥蒂,这一直使我感到不安。自先父不幸弃世以来,我常常想到要弥补这个裂痕;但我一时犹豫,没有这样做,怕的是先父生前既然对阁下唯恐仇视不及,而我今天却来与阁下修好,这未免有辱先人。……“注意听呀,我的好太太。”……不过目前我对此事已经拿定主张,因为我已在复活节那天受了圣职。多蒙故刘威斯·德·包尔公爵的孀妻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宠礼有加,恩惠并施,提拔我担任该教区的教士,此后可以勉尽厥诚,恭待夫人左右,奉行英国教会所规定的一切仪节,这真是拜三生不幸。况且以一个教士的身份来说,我觉得我有责任尽我之所及,使家家户户得以敦穆亲谊,促进友好。因此我自信这番好意一定会受到你的重视,而有关我继承浪博恩产权一事,你也可不必介意。并请接受我献上的这一枝橄榄枝。我这样侵犯了诸位令媛的利益,真是深感不安,万分抱歉,但请你放心,我极愿给她们一切可能的补偿,此事容待以后详谈。如果你不反对我踵门拜候,我建议于十一月十八是,星期一,四点钟前来拜谒,甚或在府上叨扰至下星期六为止。这对于我毫无不便之处,因为咖苔琳夫人决不会反对我星期日偶而离开教堂一下,只消有另一个教士主持这一天的事怀就行了。敬向尊夫人及诸位令媛致候。
你的祝福者和朋友威廉·柯林斯
十月十五日写于威斯特汉附近的肯特郡汉斯福村“那么,四点钟的时候,这位息事宁人的先生就要来啦,”班纳特先生一边把信折好,一边说。“他倒是个很有良心、很有礼貌的青年,一定是的;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值得器重的朋友,只要咖苔琳夫人能够开开恩,让他以后再上我们这儿来,那更好啦。”
“他讲到我们女儿们的那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要是他果真打算设法补偿,我倒不反对。”
吉英说:“他说要给我们补偿,我们虽然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这一片好意也的确难得。”
伊丽莎白听到他对咖苔琳夫人尊敬得那么出奇,而且他竟那么好心好意,随时替他自己教区里的居民行洗礼,主持婚礼和丧礼,不觉大为吃惊。
“我看他一定是个古怪人,”她说。“我真弄不懂他。他的文笔似乎有些浮夸。他所谓因为继承了我们的产权而感到万分抱歉,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即使这件事可以取消,我们也不要以为他就肯取消,他是个头脑清楚的人吗,爸爸?”
“不,宝贝,我想他不会是的。我完全认为他是恰恰相反。从他信里那种既谦卑又自大的口气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我倒真想见见他。”
曼丽说:“就文章而论,他的信倒好象写得没有什么毛病。橄榄枝这种说法虽然并不新颖,可是我觉得用得倒很恰当。”
在咖苔琳和丽迪雅看来,无论是那封信也好,写信的人也好,都没有一点儿意思。反正她们觉得她们的表兄绝不会穿着“红制服”来,而这几个星期以来,穿其他任何颜色的衣服的人,她们都不乐意结交。至于她们的母亲,原来的一般怨气已经被柯林斯先生一封信打消了不少,她倒准备相当平心静气地会见他,这使得她的丈夫和女儿们都觉得非常奇怪。
柯林斯先生准时来了,全家都非常客气地接待他,班纳特先生简直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太太和几位小姐都十分愿意畅谈一下,而柯林斯先生本人好象既不需要人家鼓励他多说话,也不打算不说话。他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高高的个儿,望上去很肥胖,他的气派端庄而堂皇,又很拘泥礼节。他刚一坐下来就恭维班纳特太太福气好,养了这么多好女儿,他说,早就听到人们对她们美貌赞扬备至,今天一见面,才知道她们的美貌远远超过了她们的名声;他又说,他相信小姐们到时候都会结下美满良缘。他这些奉承话,人家真不大爱听,只有班纳特太太,没有哪句恭维话听不下去,于是极其干脆地回答道:
“我相信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先生;我一心希望能如你的金口,否则她们就不堪设想了。事情实在摆布得太古怪啦。”
“你大概是说产业的继承权问题吧。”
“唉,先生,我的确是说到这方面。你得承认,这对于我可怜的女儿们真是件不幸的事。我并不想怪你,因为我也知道,世界上这一类的事完全靠命运。一个人的产业一旦要限定继承人,那你就无从知道它会落到谁的手里去。”
“太太,我深深知道,这件事苦了表妹们,我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意见,一时却不敢莽撞冒失。可是我可以向年轻的小姐们保证,我上这儿来,就是为了要向她们表示我的敬慕。目前我也不打算多说,或许等到将来我们相处得更熟一些的时候……”
主人家请他吃午饭了,于是他的话不得不被打断。小姐们彼此相视而笑。柯林斯先生所爱慕的才不光光是她们呢。他把客厅、饭厅、以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仔细看了一遍,赞美了一番。班纳特太太本当听到他赞美一句,心里就得意一阵,怎奈她也想到,他原来是把这些东西都看作他自己未来的财产,因此她又非常难受。连一顿午饭也蒙他称赏不置,他请求主人告诉他,究竟是哪位表妹烧得这一手好菜。班纳特太太听到他这句话,不禁把他指责了一番。她相当不客气地跟他说,她们家里现在还雇得起一个象样的厨子,根本用不到女儿们过问厨房里的事。他请求她原谅,不要见怪。于是她用柔和的声调说,她根本没有怪他,可是他却接接连连地道歉了一刻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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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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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班纳特先生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等到佣人们走开以后,他就想道,现在可以跟这位客人谈谈了。他料想到,如果一开头就谈到咖苔琳夫人身上去,这位贵客一定会笑逐颜开的,于是他便拿这个话题做开场白,说是柯林斯先生有了那样一个女施主,真是幸运极了,又说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对他这样言听计从,而且极其周到地照顾到他生活方面的安适,真是十分难得。班纳特先生这个话题选得再好也没有了。柯林斯先生果然滔滔不绝地赞美起那位夫人来。这个问题一谈开了头,他本来的那种严肃态度便显得更严肃了,他带着非常自负的神气说,他一辈子也没有看到过任何有身价地位的人,能够象咖苔琳夫人那样的有德行,那样的亲切谦和。他很荣幸,曾经当着她的面讲过两次道,多蒙夫人垂爱,对他那两次讲道赞美不绝。夫人曾经请他到罗新斯去吃过两次饭,上星期六晚上还请他到她家里去打过“夸锥”。据他所知,多少人都认为咖苔琳夫人为人骄傲,可是他只觉得亲切。她平常跟他攀谈起来,总是把他当作一个有身份的人看待。她丝毫不反对他和邻居们来往,也不反对他偶而离开教区一两个星期,去拜望拜望亲友们。多蒙她体恤下情,曾经亲自劝他及早结婚,只要他能够谨慎选择对象。她还到他的寒舍去拜访过一次,对于他住宅所有经过他整修过的地方都十分赞成,并且蒙她亲自赐予指示,叫他把楼上的璧橱添置几个架子。
班纳特太太说:“我相信这一切都做得很得体,很有礼貌,我看她一定是个和颜悦色的女人。可惜一般贵夫人们都比不上她。她住的地方离你很近吗,先生?”
“寒舍那个花园跟她老夫人住的罗新斯花园,只隔着一条胡同。”
“你说她是个寡妇吗,先生?她还有家属吗?”
“她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罗新斯的继承人,将来可以继承到非常大的一笔遗产呢。”
“嗳呀,”班纳特太太听得叫了起来,一面又摇了摇头。“那么,她比多少姑娘们都福气她。她是怎样的一位小姐?长得漂亮吗?”
“她真是个极可爱的姑娘。咖苔琳夫人自己也说过,讲到真正的漂亮,德·包尔小姐要胜过天下最漂亮的女性;因为她眉清目秀,与众不同,一看上去就知道她出身高贵。她本来可以多才多艺,只可惜她体质欠佳,没有进修,否则她一定琴棋书画样样通晓,这话是她女教师说给我听的,那教师现在还跟她们母女住在一起。她的确是可爱透顶,常常不拘名份,乘着她那辆小马车光临寒舍。”
“她觐见过皇上吗?在进过宫的仕女们中,我好象没有听见过她的名字。”
“不幸她身体柔弱,不能过京城去,正如我有一天跟咖苔琳夫人所说的,这实在使得英国的宫庭里损失了一件最明媚的装璜;她老人家对我这种说法很是满意。你们可以想象得到,在任何场合下,我都乐于说几句巧妙的恭维话,叫一般太太小姐们听得高兴。我跟咖苔琳夫人说过好多次,她的美丽的小姐是一位天生的公爵夫人,将来不管嫁给哪一位公爵姑爷,不论那位姑爷地位有多高,非但不会增加小姐的体面,反而要让小姐来为他争光。这些话都叫她老人家听得高兴极了,我总觉得我应该在这方面特别留意。”
班纳特先生说:“你说得很恰当,你既然有这种才能,能够非常巧妙地捧人家的场,这对于你自己也会有好处。我是否可以请教你一下,你这种讨人喜欢的奉承话,是临时想起来的呢,还是老早想好了的?”
“大半是看临时的情形想起来的;不过有时候我也自己跟自己打趣,预先想好一些很好的小恭维话,平常有机会就拿来应用,而且临说的时候,总是要装出是自然流露出来的。”
班纳特先生果然料想得完全正确,他这位表侄确实象他所想象的那样荒谬,他听得非常有趣,不过表面上却竭力保持镇静,除了偶而朝着伊丽莎白望一眼以外,他并不需要别人来分享他这份愉快。
不过到吃茶的时候,这一场罪总算受完了。班纳特先生高高兴兴地把客人带到会客室里,等到茶喝完了,他又高高兴兴地邀请他朗诵点什么给他的太太和小姐们听。柯林斯先生立刻就答应了,于是她们就拿了一本书给他,可是一看到那本书(因为那本书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从流通图书馆借来的)他就吃惊得往后一退,连忙声明他从来不读小说,请求她们原谅。吉蒂对他瞪着眼,丽迪雅叫起来了。于是她们另外拿了几本书来,他仔细考虑了一下以后,选了一本弗迪斯的《讲道集》。他一摊开那本书,丽迪雅不禁目瞪口呆,等到他那么单调无味,一本正经地刚要读完三页的时候,丽迪雅赶快岔断了他:
“妈妈,你知不知道腓力普姨爹要解雇李却?要是他真的要解雇他,弗斯脱上校一定愿意雇他。这是星期六那一天姨爹亲自告诉我的。我打算明天上麦里屯去多了解一些情况,顺便问问他们,丹尼先生什么时候从城里回来。”
两个姐姐都吩咐丽迪雅住嘴;柯林斯先生非常生气,放下了书本,说道:
“我老是看到年轻的小姐们对正经书不感兴趣,不过这些书完全是为了她们的好处写的。老实说,这不能不叫我惊奇,因为对她们最有利益的事情,当然莫过于圣哲的教训。可是我也不愿意勉强我那年轻的表妹。”
于是他转过身来要求班纳特先生跟他玩“贝加梦”,班纳特先生一面答应了他,一面说,这倒是个聪明的办法,还是让这些女孩子们去搞她们自己的小玩艺吧。班纳特太太和她五个女儿极有礼貌地向他道歉,请他原谅丽迪雅打断了他朗诵对书,并且说,他要是重新把那本书读下去,她保证决不会有同样的事件发生。柯林斯先生请她们不要介意,说是他一点儿也不怪表妹,决不会认为她冒犯了他而把她怀恨在心。他解释过以后,就跟班纳特先生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去,准备玩“贝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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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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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林斯先生并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虽然也受过教育,也踏进了社会,但是先天的缺陷却简直没有得到什么弥补。他大部分日子是在他那守财奴的文盲父亲的教导下度过的。他也算进过大学,实际上不过照例住了几个学期,并没有结交一个有用的朋友。他的父亲管束得他十分严厉,因此他的为人本来很是谦卑,不过他本是个蠢材,现在生活又过得很优闲,当然不免自高自大,何况年纪轻轻就发了意外之财,更其自视甚高,哪里还谈得上谦卑。当时汉斯福教区有个牧师空缺,他鸿运享通,得到了咖苔琳·德·包尔夫人的提拔。他看到他的女施主地位颇高,便悉心崇拜,备加尊敬;另方面又自命不凡,自以为当上了教士,该有怎样怎样的权利,于是他一身兼有了骄傲自大和谦卑顺从的两重性格。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幢好房子,一笔可观的收入,想要结婚了。他所以要和浪博恩这家人家讲和修好,原是想要在他们府上找个太太。要是这家人家的几位小姐果真象大家所传闻的那么美丽可爱,他一定要挑选一个。这就是他所谓补偿的计划,赎罪的计划,为的是将来继承她们父亲的遗产时可以问心无愧。他认为这真是个独出心裁的办法,既极其妥善得体,又来得慷慨豪爽。
他看到这几位小姐之后,并没有变更本来的计划。一看到吉英那张可爱的脸蛋儿,他便拿定了主张,而且更加确定了他那些老式的想法,认为一切应当先娶最大的一位小姐。头一个晚上他就选中了她。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又变更了主张,因为他和班纳特夫人亲亲密密地谈了一刻钟的话,开头谈谈他自己那幢牧师住宅,后来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愿招供了出来,说是要在浪博恩找一位太太,而且要在她的令嫒们中间找一位。班纳特太太亲切地微笑着,而且一再鼓励他,不过谈到他选定了吉英,她就不免要提请他注意一下子了。“讲到我几个小女儿,我没有什么意见……当然也不能一口答应……不过我还没有听说她们有什么对象;至于我的大女儿,我可不得不提一提……我觉得有责任提醒你一下……大女儿可能很快就要订婚了。”
柯林斯先生只得撇开吉英不谈,改选伊丽莎白,一下子就选定了……就在班纳特太太拨火的那一刹那之间选定的。伊丽莎白无论是年龄,美貌,比吉英都只差一步,当然第二个就要轮到她。
班纳特太太得到这个暗示,如获至宝,她相信很快就可以嫁出两个女儿了;昨天她提都不愿意提到的这个人,现在却叫她极为重视了。
丽迪雅原说要到麦里屯支走走,她这个念头到现在还没有打消。除了曼丽之外,姐姐们都愿意跟她同去;班纳特先生为了要把柯林斯先生撵走,好让自己在书房里清净一阵,便请他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原来柯林斯先生吃过早饭以后,就跟着他到书房来了,一直待到那时候还不想走,名义上在看他所收藏的那本大型的对开本,事实上却在滔滔不绝地跟班纳特先生大谈他自己在汉斯福的房产和花园,弄得班纳特先生心烦意乱。他平常待在书房里就是为了要图个悠闲清净。他曾经跟伊丽莎白说过,他愿意在任何一间房间里,接见愚蠢和自高自大的家伙,书房里可就不能让那些人插足了。因此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请柯林斯先生伴着他女儿们一块儿去走走,而柯林斯先生本来也只配做一个步行家,不配做一个读书人,于是非常高兴地合上书本走了。
他一路废话连篇,表妹们只得客客气气地随声附和,就这样打发着时间,来到了麦里屯。几位年纪小的表妹一到那里,就再也不去理会他了。她们的眼睛立刻对着街头看来看去,看看有没有军官们走过,此外就只有商店橱窗里的极漂亮的女帽,或者是最新式的花洋布,才能吸引她们。
不到一会儿工夫,这许多小姐都注意到一位年轻人身上去了。那人她们从来没见过,一副道地的绅士气派,正跟一个军官在街道那边散步。这位军官就是丹尼先生,丽迪雅正要打听他从伦敦回来了没有。当她们打那儿走过的时候,他鞠了一个躬。大家看到那个陌生人风度翩翩,都楞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吉蒂和丽迪雅决定想法子去打听,便借口要到对面铺子里去买点东西,带头走到街那边去了。也正是事有凑巧,她们刚刚走到人行道上,那两个男人也正转过身来,走到那地方。丹尼马上招呼她们,并请求她们让他把他的朋友韦翰先生介绍给她们。他说韦翰是前一天跟他一块儿从城里回来的,而且说来很高兴,韦翰已经被任命为他们团里军官。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因为韦翰这位青年,只要穿上一身军装,便会十全十美。他的容貌举止确实讨人喜欢。他没有一处长得不漂亮,眉目清秀,身材魁梧,谈吐又十分动人。一经介绍之后,他就高高兴兴,恳恳切切地谈起话来……既恳切,又显得非常正派,而且又有分寸。他们正站在那儿谈得很投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只见达西和彬格莱骑着马从街上过来。这新来的两位绅士看见人堆里有这几位小姐,便连忙来到她们跟前,照常寒喧了一番,带头说话的是彬格莱,他大部分的话都是对班纳特小姐说的。他说他正要赶到浪博恩去拜访她。达西证明他没有撒谎,同时鞠了个躬。达西正打算把眼睛从伊丽莎白身上移开,这时突然看到了那个陌生人。只见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伊丽莎白看到这个邂逅相遇的场合,觉得很是惊奇。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一个惨白,一个通红,过了一会儿,韦翰先生按了按帽子,达西先生勉强回了一下礼。这是什么意思呢?既叫人无从想象,又叫人不能不想去打听一下。又过了一会儿,彬格莱先生若无其事地跟她们告别了,骑着马跟他朋友管自走了。
丹呢先生和韦翰先生陪着几位年轻的小姐,走到腓力普家门口,丽迪雅小姐硬要他们进去,甚至腓力普太太也打开了窗户,大声地帮着她邀请,他们却鞠了个躬告辞而去。
腓力普太太一向喜欢看到她的侄女们,那大的两个新近不常见面,因此特别受欢迎。她恳切地说。她们姐妹俩突然回家来,真叫她非常惊奇,要不是碰巧在街上遇到钟斯医生的药铺子里那个跑街的小伙子告诉她,说是班纳特家的两位小姐都已回家了呢,这是因为她们家里没有打发马车去接她们的缘故,正当她们这样闲谈的时候,吉英向她介绍柯林斯先生,她不得不跟他寒喧几句,她极其客气地表示欢迎他,他也加倍客气地应酬她而且向她道歉,说是素昧生平,不该这么冒冒失失闯到她府上来,又说他毕竟还是非常高兴,因为介绍他的那几位年轻小姐和他还有些亲戚关系,因此他的冒昧前来也还勉强说得过去。这种过分的礼貌使腓力普太太受宠若惊。不过,正当她仔细量着这一位生客的时候,她们姐妹俩却又把另一位生客的事情,大惊小怪地提出来向她问长问短,她只得又来回答她们的话,可是她能够说给侄女儿们听的,也无非是她们早已知道了的一些情形。她说那位生客是丹尼先生刚从伦敦带来的,他将要在某某郡担任起一个中尉的职责,又说,他刚刚在街上走来走去的时候,她曾经对他望了整整一个钟头之久。这时如果韦翰先生从这儿经过,吉蒂和丽迪雅一定还要继续张望他一番;可惜现在除了几位军官之外,根本没有人从窗口走过,而这些军官们同韦翰先生一比较,都变成一些“愚蠢讨厌的家伙”了。有几个军官明天要上腓力普家里来吃饭。姨母说,倘若她们一家人明天晚上能从浪博恩赶来,那么她就要打发她的丈夫去拜访韦翰先生一次,约他也来。大家都同意了;腓力普太太说,明天要给她们来一次热闹而有趣的抓彩票的玩艺儿,玩过之后再吃一顿晚饭。想到了明天这一场欢乐真叫人兴奋,因此大家分别的时候都很快乐。柯林斯先生走出门来,又再三道谢,主人也礼貌周全地请他不必过分客气。
回家的时候,伊丽莎白一路上把刚刚亲眼看见的那两位先生之间的一幕情景说给吉英听。假使他们两人之间真有什么宿怨,吉英一定要为他们两人中间的一人辩护,或是为两人辩护,只可惜她跟她妹妹一样,对于这两个人的事情完全摸不着头脑。
柯林斯先生回来之后,大大称赞腓力普太太的殷勤好客,班纳特太太听得很满意。柯林斯说,除了咖苔琳夫人母女之外,他生平从来没见过更风雅的女人,因为他虽然和她素昧生平,她却对他礼貌周全,甚至还指明要请他明天一同去吃晚饭。他想,这件事多少应该归功于他和她们的亲戚关系。可是这样殷勤好客的事,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碰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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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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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小姐们跟她们姨妈的约会,并没有遭受到反对。柯林斯只觉得来此作客,反而把班纳特夫妇整晚丢在家里,未免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他们叫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于是他和他的五个表妹便乘着马车,准时到了麦里屯。小姐们一走进客厅,就听说韦翰先生接受了她们姨爹的邀请,而且已经驾到,觉得很是高兴。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都坐了下来。柯林斯先生悠闲自在地朝四下望望,瞻仰瞻仰一切;屋子的尺寸和里面的家具使他十分惊羡,他说他好象进了咖苔琳夫人在罗新斯的那间消夏的小饭厅。这个比喻开头并不怎么叫主人家满意,可是接下来腓力普太太弄明白了罗新斯是一个什么地方,它的主人是谁,又听他说起咖苔琳夫人的一个会客间的情形,光是一只壁炉架就要值八百英镑,她这才体会到他那个譬喻实在太恭维她了,即使把她家里比作罗新斯管家奶奶的房间,她也不反对了。
柯林斯在讲述咖苔琳夫人和她公馆的富丽堂皇时,偶然还要穿插上几句话,来夸耀他自己的寒舍,说他的住宅正在装璜改善中等,他就这样自得其乐地一直扯到男客们进来为止。他发觉腓力普太太很留心听他的话,她愈听就愈把他看得了不起,而且决定一有空就把他的话传播出去。至于小姐们,实在觉得等得太久了,因为她们不高兴听她们表兄的闲扯,又没事可做,想弹弹琴又不成,只有照着壁炉架上那些瓷器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画些小玩艺儿消遗消遗。等待的时间终于过去了,男客们来了。韦翰先生一走进来,伊丽莎白就觉得,无论是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也好,从上次见面以来想起他的时候也好,她都没有错爱了他。某某郡的军官们都是一批名誉很好的绅士气派的人物,参加这次宴会的尤其是他们之中的精华。韦翰先生无论在人品上,相貌上,风度上,地位上,都远远超过他们,正如他们远远超过那位姨爹一样……瞧那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姨爹,他正带着满口葡萄酒味,跟着他们走进屋来。
韦翰先生是当天最得意的男子,差不多每个女人的眼睛都朝着他看;伊丽莎白是当天最得意的女子,韦翰终于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他马上就跟她攀谈,虽然谈的只是些当天晚上下雨和雨季可能就要到来之类的话,可是他那么和颜悦色,使她不禁感觉到即使最平凡、最无聊、最陈旧的话,只要说话的人有技巧,还是一样可以说得动听。
说起要博得女性的青眼,柯林斯先生遇到象韦翰先生和军官们这样的劲敌,真变得无足轻重了。他在小姐们眼睛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幸亏好心的腓力普太太有时候还听听他谈主,她又十分细心,尽量把咖啡和松饼敬给他吃。
一张张牌桌摆好以后,柯林斯便坐下来一同玩“惠斯脱”,总算有了一个机会报答她的好意。
他说:“我对这玩艺儿简直一窍不通,不过我很愿意把它学会,以我这样的身份来说──”腓力普太太很感激他的好意可是却不愿意听他谈论什么身份地位。
韦翰先生没有玩“惠斯脱”,因为他被小姐们高高兴兴地请到另一张桌子上去玩牌,坐在伊丽莎白和丽迪雅之间。开头的形势很叫人担忧,因为丽迪雅是个十足的健谈家,大有把他独占下来的可能;好在她对于摸奖也同样爱好,立刻对那玩艺儿大感兴趣,一股劲儿下注,得奖之后又大叫大嚷,因此就无从特别注意到某一个人身上去了。韦翰先生一面跟大家应付这玩艺儿,一面从容不迫地跟伊丽莎白谈话。伊丽莎白很愿意听他说话,很想了解一下他和达西先生过去的关系,可是她要听的他未必肯讲。于是她提也不敢提到那位先生。后来出人意料之外,韦翰先生竟自动地谈到那个问题上去了。因此她的好奇心到底还是得到了满足。韦翰先生问起尼日斐花园离开麦里屯有多远。她回答了他以后,他又吞吞吐吐地问起达西先生已经在那儿待了多久。
伊丽莎白说:“大概有一个月了。”为了不愿意让这个话题放松过去,她又接着说:“据我所知,他是德比郡一个大财主。”
“是的,”韦翰回答道。“他的财产很可观……每年有一万镑的净收入。说起这方面,谁也没有我知道得确实,因为我从小就和他家里有特别的关系。”
伊丽莎白不禁显出诧异的神气。
“班纳特小姐,你昨天也许看到我们见面时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了吧,难怪你听了我的话会觉得诧异。你同达西先生很熟吗?”
“我也只希望跟他这么熟就够了,”伊丽莎白冒火地叫道。“我和他在一起待了四天,觉得他很讨厌。”
韦翰说:“他究竟讨人喜欢还是讨人厌,我可没有权利说出我的意见。我不便发表意见。我认识他太久,跟他也处得太熟,因此很难做个公正的判断人。我不可能做到大公无私。不过我敢说,你对他的看法大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或许你在别的地方就不会说得这样过火吧。这儿都是你自己人呢。”
“老实说,除了在尼日斐花以外,我到附近任何人家去都会这样说。哈福德郡根本就没有人喜欢他。他那副傲慢的气派,哪一个见了都讨厌。你绝不会听到人家说他一句好话。”
歇了一会儿,韦翰说:“说句问心无愧的话,不管是他也好,是别人也好,都不应该受到人家过分的抬举。不过他这个人,我相信不大会有人过分抬举他的。他的有钱有势蒙蔽了天下人的耳目,他那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气派又吓坏了天下人,弄得大家只有顺着他的心意去看待他。”
“我虽然跟他并不太熟,可是我认为他是个脾气很坏的人。”韦翰听了这话,只是摇头。
等到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又接下去说:“我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在这个村庄里多住些时候。”
“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我在尼日斐花园的时候,可没有听说他要走。你既然喜欢某某郡,打算在那里工作,我但愿你不要因为他在附近而影响了你原来的计划。”
“噢,不;我才不会让达西先生赶走呢。要是他不愿意看到我,那就得他走。我们两个人的交情搞坏了,我见到他就不好受,可是我没有理由要避开他,我只是要让大家知道他是怎样亏待了我,他的为人处世怎样使我痛心。班纳特小姐,他那去世的父亲,那位老达西先生,却是天下最好心的人,也是我生平最最真心的朋友;每当我同现在这位达西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就免不了逗起千丝万缕温存的回忆,从心底里感到苦痛。他对待我的行为真是恶劣万分;可是我千真万确地相信,我一切都能原谅他,只是不能容忍他辜负他先人的厚望,辱没他先人的名声。”
伊丽莎白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到兴趣,因此听得很专心。但是这件事很蹊跷,她不便进一步追问。
韦翰先生又随便谈了些一般的事情。他谈到麦里屯,谈到四邻八舍和社交之类的事,凡是他所看到的事情,他谈起来都非常欣喜,特别是谈到社交问题的时候,他的谈吐举止更显得温雅殷勤。
他又说:“我所以喜爱某某郡,主要是为了这儿的社交界都是些上等人,又讲交情,我又知道这支部队名声很好,受到大家爱护,加上我的朋友丹尼为了劝我上这儿来,又讲起他们目前的营房是多么好,麦里屯的众对待他们又多么殷勤,他们在麦里屯又结交了多少好朋友。我承认我是少不了社交生活的。我是个失意的人。精神上受不了孤寂。我一定要有职业和社交生活。我本来不打算过行伍生活,可是由于环境所迫,现在也只好去参加军队了。我本应该做牧师的,家里的意思本来也是要培养我做牧师;要是我博得了我们刚刚谈到的这位先生的喜欢,说不定我现在也有一份很可观的牧师俸禄呢。”
“是吗?”
“怎么会不是!老达西先生遗嘱上说明,牧师职位一有了最好的空缺就给我。他是我的教父,非常疼爱我。他待我的好意,我真无法形容。他要使我衣食丰裕,而且他自以为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可是等到牧师职位有了空缺的时候,却落到别人名下去了。”
“天哪!”伊丽莎白叫道;“怎么会有那种事情,怎么能够不依照他的遗嘱办事?你干吗不依法申诉?”
“遗嘱上讲到遗产的地方,措辞很含混,因此我未必可以依法申诉。照说,一个要面子的人是不会怀疑先人的意图的;可是达西先生偏偏要怀疑,或者说,他认为遗嘱上也只是说明有条件地提拔我,他硬要说我浪费和荒唐,因此要取消我一切的权利。总而言之,不说则已,说起来样样坏话都说到了。那个牧师位置居然在两年前空出来了,那正是我够年龄掌握那份俸禄的那年,可是却给了另一个人。我实在无从责备我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而活该失掉那份俸禄,除非说我性子急躁,心直口快,有时候难免在别人面前说他几句直话,甚至还当面顶撞他。也不过如此而已。只不过我们完全是两样的人,他因此怀恨我。”
“这真是骇人听闻!应该公开地叫他丢丢脸。”
“迟早总会有人来叫他丢脸,可是我决不会去难为他的。除非我对他的先人忘恩负义,我决不会揭发我,跟他作对。”
伊丽莎白十分钦佩他这种见地,而且觉得他把这种同见地讲出来以后,他越发显得英俊了。
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可是他究竟是何居心?他为什么要这样作践人呢?”
“无非是决心要跟我结成不解的怨恨,人认为他这种结怨是出于某种程度上的嫉妒。要是老达西先生对待我差一些,他的儿子自然就会跟我处得好一些。我相信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太疼爱我了,这才使他从小就感到所气恼。他肚量狭窄,不能容忍我跟他竞争,不能容忍我比他强。”
“我想不到达西先生竟会这么坏。虽说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好感,可也不十分有恶感。我只以为他看不起人,却不曾想到他卑鄙到这样的地步……竟怀着这样恶毒的报复心,这样的不讲理,没有人道!”
她思索了一会儿,便接下去说:“我的确记得,有一次他还在尼日斐花园里自鸣得意地说起,他跟人家结下了怨恨就无法消解,他生性就受记仇。他的性格上一定叫人家很厌恶。”
韦翰回答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意见不一定靠得住,因为我对他难免有成见。”
伊丽莎白又深思了一会儿,然后大声说道:“你是他父亲的教子,朋友,是他父亲所器重的人,他怎么竟这样作践你!”她几乎把这样的话也说出口来:“他怎么竟如此对待象你这样一个青年,光是凭你一副脸蛋儿就准会叫人喜爱。”不过,她到底还是改说了这样几句话:“何况你从小就和他在一起,而且象你所说的,关系非常密切。”
“我们是在同一个教区,同一个花园里长大的。我们的少年时代部分是在一起过的……同住一幢房子,同在一起玩耍,受到同一个父亲的疼爱。我父亲所干的行业就是您姨爹腓力普先生得心应手的那门行业,可是先父管家有方,使他受惠非浅,因此在先父临终的时候,他便自动提出负担我一切的生活费用。我相信他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对先父感恩,另一方面是为了疼爱我。”
伊丽莎白叫道:“多奇怪!多可恶!我真不明白,这位达西先生既然这样有自尊心,怎么又这样亏待你!要是没有别的更好的理由,那么,他既是这么骄傲,就应该不屑于这样阴险……─我一定要说是阴险。”
“的确稀奇,”韦翰回答道:“归根结底来说,差不多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出于傲慢,傲慢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照说他既然傲慢,就应该最讲求道德。可是人总免不了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对待我就是意气用事多于傲慢。”
“象他这种可恶的傲慢,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有好处;常常使他做起人来慷慨豪爽……花钱不吝啬,待人殷勤,资助佃户,救济贫苦人。他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门第祖先使他感到骄傲,他对于他父亲的为人也很引为骄傲。他主要就是为了不要有辱家声,有违众望,不要失掉彭伯里族的声势。他还具有做哥哥身份的骄傲,这种骄傲,再加上一些手足的情份,使他成了他妹妹的亲切而细心的保护人;你自会听到大家都一致赞他是位体贴入微的最好哥哥。”
“达西小姐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韦翰摇摇头。“我但愿能够说她一声可爱。凡是达西家里的人,我都不忍心说他们一句坏话。可是她的确太象她的哥哥了……非常非常傲慢。她小时候很亲切,很讨人喜爱,而且特别喜欢我。我常常陪她接连玩上几个钟头。可是现在我可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是个漂亮姑娘,大约十五六岁,而且据我知道,她也极有才干。她父亲去世以后,她就住在伦敦,有位太太陪她住在一起,教她读书。”
他们又东拉西扯地谈了好些别的话,谈谈歇歇,后来伊丽莎白不禁又扯到原来的话题上来。她说:
“我真奇怪,他竟会和彬格莱先生这样知已。彬格莱先生的性情那么好,而且他的为人也极其和蔼可亲,怎么会跟这样一个人交起朋友来?他们怎么能够相处呢?你认识彬格莱先生吗?”
“我不认识。”
“他的确是个和蔼可亲的好性子的人。他根本不会明白达西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也许不明白;不过达西先生讨人欢喜的时候,他自有办法。他的手腕很高明。只要他认为值得跟人家攀谈,他也会谈笑风生。他在那些地位跟他相等的人面前,在那些处境不及他的人面前,完全是两个人。他处处傲慢,可是跟有钱的阔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显得胸襟磊落、公正诚实、讲道理、要面子、也许还会和和气气,这都是看在人家的身价地位的份上。”
“惠斯脱”牌散场了,玩牌的人都围到另一张桌子上来,柯林斯先生站在他的表妹伊丽莎白和腓力普太太之间。腓力普太太照例问他赢了没有。他没有赢,他完全输了。腓力普太太表示为他惋惜,于是他慎重其事地告诉她说,区区小事何必摆在心上,因为他根本不看重钱,请她不要觉得心里不安。
他说:“我很明白,太太,人只要坐上了牌桌,一切就得看自己的运气了,幸亏我并不把五个先令当作一回事。当然好些人就不会象我这样说法,也是多亏咖苔琳·德·包尔夫人,有了她,我就不必为这点小数目心痛了。”
这话引起了韦翰先生的注意。韦翰看了柯林斯先生几眼,便低声问伊丽莎白,她这位亲戚是不是同德·包尔家很相熟。
伊丽莎白回答道:“咖苔琳·德·包尔夫人最近给了他一个牧师职位。我简直不明白柯林斯先生是怎么受到她常识的,不过他一定没有认识她多久。”
“想你一定知道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和安妮·达西夫人是姐妹吧。咖苔琳夫人正是现在这位达西先生的姨母呢。”
“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关于咖苔琳夫人的亲戚,我半点儿都不知道。我还是前天才晓得有她这个人的。”
“她的女儿德·包尔小姐将来会承受到一笔很大的财产,大家都相信她和她的姨表兄将来会把两份家产合并起来。”
这话不禁叫伊丽莎白笑了起来,因为这使她想起了可怜的彬格莱小姐。要是达西果真已经另有心上人,那么,彬格莱小姐的百般殷勤都是枉然,她对达西妹妹的关怀以及对达西本人的赞美,也完全白费了。
“柯林斯先生对咖苔琳夫人母女俩真是赞不绝口,可是听他讲起那位夫人来,有些地方真叫我不得不怀疑他说得有些过分,对她感激得迷住了心窍。尽管她是他的恩人,她仍然是个既狂妄又自大的女人。”
“我相信她这两种毛病都很严重,”韦翰回答道。“我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可是我刻我自己一向讨厌她,因为她为人处世既专横又无礼。大家都说她非常通情达理;不过我总以为人家所以夸她能干,一方面是因为她有钱有势,一方面因为她盛气凌人,加上她又有那么了不起的一个姨侄,只有那些具有上流社会教养的人,才巴结上他。”
伊丽莎白承认他这番话说得很有理。他们俩继续谈下去,彼此十分投机,一直谈到打牌散场吃晚饭的时候,别的小姐们才有机会分享一点韦翰先生的殷勤。腓力普太太宴请的这些客人们正在大声喧哗,简直叫人无法谈话,好在光凭他的举止作风,也就足以博得每个人的欢心了。他一言一语十分风趣,一举一动非常温雅。伊丽莎白临走时,脑子里只想到他一个人。她在回家的路上一心只想到韦翰先生,想到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一路上丽迪雅和柯林斯先生全没有住过嘴,因此她连提到他名字的机会也没有。丽迪雅不停地谈到抓彩票,谈到她哪一次输了又哪一次赢了;柯林斯先生尽说些腓力普先生和腓力普太太的殷勤款待,又说打“惠斯脱”输了几个钱他毫不在乎,又把晚餐的菜肴一盘盘背出来,几次三番地说是怕自己挤了表妹们。他要说的话太多,当马车停在浪博恩的屋门口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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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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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伊丽莎白把韦翰先生跟她自己说的那些话全告诉了吉英。吉英听得又是惊奇又是关心。她简直不能相信,达西先生会这样地不值得彬格莱先生器重,可是,象韦翰这样一个青年美男子,她实在无从怀疑他说话不诚实。一想到韦翰可能真的受到这些亏待,她就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因此她只得认为他们两位先生都是好人,替他们双方辨白,把一切无法解释的事都解释做意外和误会。
吉英说:“我认为他们双方都受了人家的蒙蔽,至于是怎样受到蒙蔽的,我们当然无从猜测,也许是哪一个有关的人从中挑拨是非。简单地说,除非是我们有确确实实的根据可以责怪任何一方面,我们就无从凭空猜想出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才不和睦的。”
“你这话说得不错。那么,亲爱的吉英,你将替这种有关的人说些什么话呢?你也得替这种人辨白一下呀,否则我们又不得不怪到某一个人身上去了。”
“你受怎么取笑就怎么取笑吧,反正你总不能把我的意见笑掉。亲爱的丽萃,你且想一想,达西先生的父亲生前那样地疼爱这个人,而且答应要瞻养他,如今达西先生本人却这般亏待他,那他简直太不象话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只要还有点起码的人道之心,只要多少还尊重自己的人格,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难道他自己的最知已的朋友,竟会被他蒙蔽到这种地步吗?噢!不会的。”
“我还是认为彬格莱先生受了他的蒙蔽,并不认为韦翰先生昨儿晚上跟我说和话是捏造的。他把一个个的人名,一桩桩的事实,都说得很有根有据,毫无虚伪做作。倘若事实并非如此,那么让达西先生自己来辨白吧。你只要看看韦翰那副神气,就知道他没有说假话。”
“这的确叫人很难说……─也叫人难受。叫人不知道怎么想法才好。”
“说句你不见怪的话,人家完全知道该怎么样想法。”
吉英只有一桩事情是猜得准的,那就是说,要是彬格莱先生果真受了蒙蔽,那么,一旦真想大白,他一定会万分痛心。
两位年轻的小姐正在矮树林里谈得起劲,忽然家里派人来叫她们回去,因为有客人上门来……事情真凑巧,来的正是她们所谈到的那几位。原来尼日斐花园下星期二要举行一次盼望了好久的舞会,彬格莱先生跟他的姐妹们特地亲自前来邀请她们参加。两位娘儿们和自己要好的朋友重逢,真是非常高兴。她们说,自从分别以来,恍若隔世,又一再地问起吉英别来做些什么。她们对班纳特府上其余的人简直不理不睬。她们尽量避免班纳特太太的纠缠,又很少跟伊丽莎白谈,至于对别的人,那就根本一句话也不说了。她们一会儿告辞了,而且那两个娘儿们出于她们的兄弟彬格莱先生的意料之外,一骨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拔腿就走,好象急于要避开班纳特太太那些纠缠不清的繁文缛节似的。
尼日斐花园要举行舞会,这一件事使这一家太太小姐都高兴到极点。班纳特太太认为这次舞会是为了恭维她的大女儿才开的,而且这次舞会由彬格莱先生亲自登门邀请,而不是发请贴来请,这叫她更加高兴。吉英心里只是想象着,到了那天晚上,便可以和两个好朋友促膝谈心,又可以受到他们兄弟的殷勤待候;伊丽莎白得意地想到跟韦翰先生痛痛快快地狂跳一下,又可以从达西先生的神情举止中把事情的底细看个水落石出。至于咖苔琳和丽迪雅,她们可不把开心作乐寄托于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身上,虽然她们俩跟伊丽莎白一样,想要和韦翰先生跳上大半夜,可是跳舞会上能够使她们跳个痛快的舞伴决不止他一个人,何况跳舞会究竟是跳舞会。甚至连曼丽也告诉家里人说,她对于这次舞会也不是完全不感到兴趣。
曼丽说:“只要每天上午的时间能够由我自己支配就够了。我认为偶然参加参加晚会并不是什么牺牲。我们大家都应该有社交生活。我认为谁都少不了要不些消遣和娱乐。”
伊丽莎白这会儿真太高兴了;她虽然本来不大跟柯林斯先生多话,现在也不禁问他是不是愿意上彬格莱先生那儿去作客,如果愿意,参加晚会是不是合适。出乎伊丽莎白的意料之外,柯林斯先生对于作客问题毫无犹豫,而且还敢跳舞,一点不怕大主教或咖苔琳·德·包尔夫人的指责。
他说:“老实告诉你,这样的舞会,主人是一个品格高尚的青年,宾客又是些体面人,我决不认为会有什么不好的倾向。我非但不反对自己跳舞,而且希望当天晚上表妹们都肯赏脸。伊丽莎白小姐,我就利用这次机会请你陪我跳头两场舞,我相信吉英表妹一定还会怪我对她有什么失礼吧,因为我这样尽先尽后有正当的理由。”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完全上了当。她本来一心要跟韦翰跳开头几场,如今却来了个柯林斯先生从中作梗!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扫兴过,不过事到如今,已无法补救。韦翰先生的幸福跟她自己的幸福不得不耽搁一下了,她于是极其和颜悦色地答应了柯林斯先生的请求。她一想到柯林斯此番殷勤乃是别有用心,她就不太乐意。她首先就想到他已经在她的几个姐妹中间看中了她自己,认为她配做汉斯福牧师家里的主妇,而且当罗新斯没有更适当的宾客时,打起牌来要是三缺一,她也可以凑凑数。她这个想法立该得到了证实,因为她观察到他对她越来越殷勤,只听得他老是恭维她聪明活泼。虽然从这场风波足以想见她的诱人的魅力,她可并不因此得意,反而感到惊奇,她的母亲不久又跟她说,他们俩是可能结婚的,这叫她做母亲的很喜欢。伊丽莎白对母亲这句话只当作没有听见,因为她非常明白,只要跟母亲搭起腔来,就免不了要大吵一场。柯林斯先生也许不会提出求婚,既然他还没有明白提出,那又何必为了他争吵。
自从尼日斐花园邀请班纳特家几位小姐参加跳舞的那天起,到开舞会的那天为止,雨一直下个不停,弄得班家几个年纪小的女儿们没有到麦里屯去过一次,也无从去看望姨母,访问军官和打听新闻,要不是把参加舞会的事拿来谈谈,准备准备,那她们真要可怜死了。她们连蹯鞋上要用的玫瑰花也是叫别人去代买的。甚至伊丽莎白也对这种天气厌恶透了,就是这种天气弄得她和韦翰先生的友谊毫无进展。总算下星期二有个跳舞会,这才使吉蒂和丽迪雅熬过了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和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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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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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走进尼日斐花园的会客室,在一群穿着“红制服”的人们里面寻找韦翰先生,找来找去都找不着,这时候她才怀疑他也许不会来了。她本以为他一定会来,虽然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事情而颇为担心,可是她的信心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她比平常更小心地打扮了一番,高高兴兴地准备要把他那颗没有被征服的心全部征服,她相信在今天的晚会上,一定会让她把他那颗心完全赢到手。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起了一种可怕的怀疑:莫不是彬格莱先生请军官们的时候,为了讨达西先生的好,故意没有请韦翰吗?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不过他缺席的原委马上就由他的朋友丹尼先生宣布了。这是因为丽迪雅迫不及待地问丹尼,丹尼就告诉她们说,韦翰前一天上城里有事去了,还没有回来,又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补充了几句:“我想,他要不是为了要回避这儿的某一位先生,决不会就这么凑巧,偏偏这时候因事缺席。”
他这个消息丽迪雅虽然没有听见,却给伊丽莎白听见了。伊丽莎白因此断定:关于韦翰缺席的原因,虽然她开头没有猜对,却依旧是达西先生一手造成的。她觉得非常扫兴,对达西也就越发起了反感,因此接下来当达西走上前来向她问好的时候,她简直不能好声好气地回答他。要知道,对达西殷勤,宽容,忍耐,就等于伤害韦翰。她决定不跟他说一句话,怏怏不乐地掉过头来就走,甚至跟彬格莱先生说起话来也不大快乐,因为他对达西的盲目偏爱引起了她的气愤。
伊丽莎白天生不大会发脾气,虽然她今天晚上大为扫兴,可是她情绪上并没有不愉快多少时候。她先把满腔的愁苦都告诉了那位一星期没有见面的夏绿蒂·卢卡斯小姐,过了一会儿又自告奋勇地把她表兄奇奇怪怪的情形讲给她听,一面又特别把他指出来给他看。头两场舞重新使他觉得烦恼,那是两场活受罪的跳舞。柯林斯先生又呆笨又刻板,只知道道歉,却不知道小心一些,往往脚步弄错了自己还不知道。他真是个十足叫人讨厌的舞伴,使她丢尽了脸,受尽了罪。因此,从他手里解脱出来,真叫她喜欢欲狂。
她接着跟一位军官跳舞,跟他谈起韦翰的事。听他说,韦翰是个到处讨人喜爱的人,于是她精神上舒服了许多。跳过这几场舞以后,她就回到夏绿蒂·卢卡斯身边,跟她谈话,这时候突然听到达西先生叫她,出其不意地请她跳舞,她吃了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他。达西跳过以后便立刻走开了,于是她口口声声怪自己为什么这样没主意。夏绿蒂尽力安慰她。
“你将来一定会发觉他很讨人喜欢的。”
“天不容!那才叫做倒了大的霉呢!下定决心去恨一个人,竟会一下子又喜欢起他来!别这样咒我吧。”
当跳舞重新开始,达西又走到她跟前来请她跳舞的时候,夏绿蒂禁不住跟她咬了咬耳朵,提醒她别做傻瓜,别为了对韦翰有好感,就宁可得罪一个比韦翰的身价高上十倍的人。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便下了舞池,她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体面,跟达西先生面对面跳舞,她看见身旁的人们也同样露出了惊奇的目光。他们俩跳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她想象着这两场舞可能一直要沉默到底,开头决定不要打破这种沉默,后来突然异想天开,认为如果逼得她的舞伴不得不说几句话,那就会叫他受更大的罪,于是她就说了几句关于跳舞方面的话。他回答了她的话,接着又是沉默。歇了几分钟,她第二次跟他攀谈:
“现在该轮到你谈谈啦,达西先生。我既然谈了跳舞,你就得谈谈舞池的大小以及有多少对舞伴之类的问题。”
他笑了笑,告诉她说,她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好极了;这种回答眼前也说得过去了。待一忽儿我或许会谈到私人舞会比公共场所的跳舞会来得好;不过,我们现在可以不必作声了。”
“那么说,你跳起舞来照例总得要谈上几句吗?”
“有时候要的。你知道,一个人总得要说些话。接连半个钟头待在一块儿一声不响,那是够别扭的。不过有些人就偏偏巴不得说话愈少愈好,为这些人着想,谈话也不妨安排得少一点。”
“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你是在照顾你自已的情绪呢,还是想要使我情绪上快慰?”
“一举两得,”伊丽莎白油滑地回答道。“因为我老是感觉到我们俩转的念头很相同。你我的性格跟人家都不大合得来,又不愿意多说话,难得开口,除非想说几句一鸣惊人的话,让大家当作格言来流传千古。”
他说:“我觉得你的性格并不见得就是这样,我的性格是否有很近似这方面,我也不敢说。你一定觉得你自己形容得很恰当吧。”
“我当然不能自己下断语。”
他没有回答,他们俩又沉默了,直等到又下池去跳舞,他这才问她是不是常常和姐妹们上麦里屯去溜达。她回答说常常去。她说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了,便接下去说:“你那天在那儿碰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在结交一个新朋友呢。”
这句话立刻发生了效果。一阵傲慢的阴影罩上了他的脸,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伊丽莎白说不下去了,不过她心里却在埋怨自己软弱。后来还是达西很勉强地先开口说:
“韦翰先生生来满面春风,交起朋友来得心应手。至于他是不是能和朋友们长久相处,那就不大靠得住了。”
伊丽莎白加重语气回答道:“他真不幸,竟失去了您的友谊,而且弄成那么尴尬的局面,可能会使他一辈子都感受痛苦。”
达西没有回答,好象想换个话题。就在这当儿,威廉·卢卡斯爵士走近他们身边,打算穿过舞池走到屋子的寻一边去,可是一看到达西先生,他就停住了,礼貌周全地向他鞠了一躬,满口称赞他跳舞跳得好,舞伴又找得好。
“我真太高兴了,亲爱的先生,跳得这样一手好舞,真是少见。你毫无问题是属于第一流的人材。让我再唠叨一句,你这位漂亮的舞伴也真配得上你,我真希望常常有这种眼福,特别是将来有一天某一桩好事如愿的时候,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他朝着她的姐姐和彬格莱望了一眼)“那时候将会有多热闹的祝贺场面啊。我要求达西先生:……可是我还是别打搅你吧,先生。你正在和这位小姐谈得心醉神迷,如果我耽搁了你,你是不会感激我的,瞧她那了双明亮的眼睛也在责备我呢。”
后半段话达西几乎没有听见。可是威廉爵士提起他那位朋友,却不免叫他心头大受震动,于是他一本正经去望着那正在跳舞的彬格莱和吉英。他马上又镇定了下来,掉转头来对他自己的舞伴说:
“威廉爵士打断了我们的话,我简直记不起我们刚刚谈些什么了。”
“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没有谈什么。这屋子里随便哪两个人都不比我们说话说得少的,因此威廉爵士打断不了什么话。我们已经换过两三次话题,总是谈不投机,以后还要谈些什么,我实在想不出了。”
“谈谈书本如何?”他笑着说。
“书本!噢,不;我相信我们读过的书不会一样,我们的体会也各有不同。”
“你会这样想,我真抱歉;假定真是那样,也不见得就无从谈起。我们也可以把不同见解比较一下。”
“不……我无法在舞场里谈书本;我脑子里老是想着些别的事。”
“你老是在为眼前的场合烦神,是不是?”他带着犹疑的眼光问。
“是的,老是这样,”她答道。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的思想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你且听她突然一下子说出这样的话吧:“达西先生,我记得有一次听见你说,你生来不能原谅别人……你和别人一结下了怨,就消除不掉。我想,你结的时候总该很慎重的吧?”
“正是,”他坚决地说。
“你从来不会受到偏见和蒙蔽吗?”
“我想不会。”
“对于某些坚持已见的人说来,在拿定一个主张的时候,开头应该特别慎重地考虑一下。”
“是否可以允许我请教你一声,你问我这些话用意何在?”
她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气说:“只不过为了要解释解释你的性格罢了,我想要把你的性格弄个明白。”
“那么你究竟弄明白了没有?”
她摇摇头。“我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我听到人家对于你的看法极不一致,叫我不知道相信谁的话才好。”
他严肃的答道:“人家对于我的看法极不一致,我相信其中一定大有出入。班纳特小姐,我希望你目前还是不要刻画我的性格,我怕这样做,结果对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可是,倘若我现在不了解你一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冷冷地答道:“我决不会打断你的兴头。”她便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俩人又跳了一次舞,于是就默默无言地分手了。两个人都怏怏不乐,不过程度上不同罢了。达西心里对她颇有好感,因此一下子就原谅了她,把一肚子气愤都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他们俩分手了不多一会儿,彬格莱小姐就走到伊丽莎白跟前来,带着一种又轻藐又客气的神气对她说:
“噢,伊丽莎小姐,我听说你对乔治·韦翰很有好感!你姐姐刚才还跟我谈到他,问了我一大堆的话。我发觉那年轻的官人虽然把什么事都说给你听了,可就偏偏忘了说他自己是老达西先生的账房老韦翰的儿子。他说达西先生待他不好,那完全是胡说,让我站在朋友的立场奉劝你,不要盲目相信他的话。达西先生一直待他太好了,只有乔治·韦翰用卑鄙的手段对待达西先生。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不过这件事我完全知道,一点儿也不应该怪达西先生。达西一听见人家提到乔治·韦翰就受不了。我哥哥这次宴请军官们,本来也很难把他剔开,总算他自己知趣,避开了,我哥哥真高兴。他跑到这个村里来真是太荒谬了,我不懂他怎么竟敢这样做。伊丽莎小姐,我对你不起,揭穿了你心上人的过错。可是事实上你只要看看他那种出身,当然就不会指望他干出什么好事来。”
伊丽莎白生气地说:“照你的说法,他的过错和他的出身好象是一回事啦,我倒没有听到你说他别的不是,只听到他骂他是达西先生的账房的儿子,老实告诉你,这一点他早已亲自跟我讲过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好管闲事;不过我是出于一片好意。”彬格莱小姐说完这话,冷笑了一下,便走开了。
“无礼的小妞儿!”伊丽莎白自言自语地说。“你可转错了念头啦,你以为这样卑鄙地攻击人家一下,就影响了我对人家的看法吗?你这种攻击,倒叫我看穿了你自己的顽固无知和达西先生的阴险。”她接着便去找她自己的姐姐,因为姐姐也向彬格莱问起过这件事。只见吉英满脸堆笑,容光焕发,这足以说明当天晚会上的种种情景使她多么满意。伊丽莎白顿时就看出了她的心情;于是顷刻之间就把她自己对于韦翰的想念、对于他仇人们的怨愤,以及其他种种感觉,都打消了,一心只希望吉英能够顺利走上幸福的道路。
她也和姐姐同样满面堆笑地说道:“我想问问你,你不没有听到什么有关韦翰先生的事?也许你太高兴了,想不到第三个人身上去吧;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一定可以谅解你的。”
“没有的事,”吉英回答道,“我并没有忘记他,可惜我没有什么满意的消息可以告诉你。彬格莱先生并不了解他的全部底细,至于他主要在哪些方面得罪了达西先生,彬格莱先生更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可以担保他自己的朋友品行良好,诚实正派,他并且以为达西先生过去对待韦翰先生已经好得过分了。说来遗憾,从他的话和她妹妹的话来看韦翰先生决不是一个正派的青年。我怕他果真是太莽撞,也难怪达西先生不去理睬他。”
“难道彬格莱先生自己不认识韦翰先生吗?”
“不认识,那天上午在麦里屯他还是初次和他见面。”
“那么,他这番话是从达西先生那儿听来的啦。我满意极了。关于那个牧师的职位的问题,他是怎么说的?”
“他只不过听达西先生说起过几次,详细情况他可记不清了,可是他相信,那个职位虽然规定了是给韦翰先生的,可也是有条件的。”
伊丽莎白激动地说:“彬格莱先生当然是个诚实君子喽,可是请你原谅,光凭几句话并不能叫我信服。彬格莱先生袒护他自己朋友的那些话,也许说得很有力;不过,他既然弄不清这件事的某些情节,而且另外一些情节又是听他朋友自己说的,那么,我还是不愿意改变我原来对他们两位先生的看法。”
她于是换了一个话题,使她们俩都能谈得更称心。她们俩在这方面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伊丽莎白高兴地听着吉英谈起,她在彬格莱先生身上虽然不敢存奢望,却寄托着多少幸福的心愿;她于是尽心竭力说了多少话来增加姐姐的信念。一会儿,彬格莱先生走到她们这里来了,伊丽莎白便退到卢卡斯小姐身边去。卢卡斯小姐问她跟刚才那位舞伴跳得是否愉快,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见柯林斯先生走上前来,欣喜欲狂地告诉她们说,他真幸运,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说:“这真是完全出于我意料之外,我竟然发现这屋子里有一位是我女施主的至亲。我凑巧听到一位先生跟主人家的那位小姐说,他自己的表妹德·包尔小姐和他的姨母咖苔琳夫人。这些事真是太巧合了!谁想到我会在这次的舞会上碰到咖苔琳·德·包尔夫人的姨侄呢!谢天谢地,我这个发现正是时候,还来得及去问候他吧。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门亲戚,因此还有道歉的余地。”
“你打算去向达西先生自我介绍吗?”
“我当然打算去。我一定去求他原谅,请他不要怪我没有早些问候他。我相信他是咖苔琳夫人的姨侄。我可以告诉他说,上星期我还见到她老人家,她身体着实健康。”
伊丽莎白竭力劝他不要那么做,她说,他如果不经过人家介绍就去招呼达西先生,达西先生一定会认为他冒昧唐突,而不会认为他是奉承他姨母,又说双方根本不必打交道,即使要打交道,也应该由地位比较高的达西先生来跟他通候。柯林斯先生听她这么说,便显出一副坚决的神气,表示非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可,等她说完了,他回答道:
“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你对于一切的问题都有卓越的见解。我非常敬佩,可是请你听我说一句:俗人的礼节跟教士们的礼节大不相同。请听我说,我认为从尊严方面看来,一个教士的位置可以比得上一个君侯,只要你能同时保持相当的谦虚。所以,这一次你应该让我照着我自己的良心的吩咐,去做好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请原谅我没有领受你的指教,要是在任何其他的问题上,我一定把你的指教当作座右铭,不过对于当前这个问题,我觉得,由于我还算读书明理,平日也曾稍事钻研,由我自己来决定比由你这样一位年轻小姐来决定要合适些;”他深深鞠了一躬,便离开了她,去向达西先生纠缠。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望着达西先生怎样对待他这种冒失行为,料想达西先生对于这种问候方式一定要大为惊讶,只见她这位表兄先恭恭敬敬地对达西鞠了一躬,然后再开口跟他说话。伊丽莎白虽然一句也没听到他说些什么,却又好象听到了他所有的话,因为从他那蠕动嘴唇的动作看来,他无非口口声声尽说些“道歉”、“汉斯福”、“咖苔琳·德·包尔夫人”之类的话。她看到表兄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出丑,心中好不气恼。达西先生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目光斜睨着他,等到后来柯林斯先生唠叨够了,达西才带着一副敬而远之的神气,敷衍了他几句。柯林斯先生却并不因此而灰心扫兴,一再开口。等他第二次开口唠叨的时候,达西先生的轻蔑的神气显得更露骨了。他说完以后,达西先生随便拱了拱身子就走开了。柯林斯先生这才回到伊丽莎白跟前来,跟伊丽莎白说:“告诉你,他那样接待我,我实在没有理由感到不满意。达西听到我的殷勤问候,好象十分高兴。他礼貌周全地回答了我的话,甚至恭维我说,他非常佩服咖苔琳夫人的眼力,没有提拔错了人。这的确是个聪明的想法。大体上说,我很满意他。”
伊丽莎白既然对舞会再也没有什么兴味,于是几乎把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她的姐姐和彬格莱先生身上去了。她把当场的情景都看在眼里,想象出了多少可喜的事情,几乎跟吉英自己感到同样的快活。她想象着姐姐做了这幢房子里的主妇,夫妇之间恩爱弥笃,幸福无比。她觉得如果真有这样一天,那么,连彬格莱的两个姐妹,她也可以尽量对她们发生好感。她看见她母亲也明明正在转着同样的念头,因此她决定不要冒险走到母亲跟前去,免得又要听她唠叨个没完。因此当大家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看到母亲的座位跟他隔得那么近,她觉得真是受罪。只见母亲老是跟那个人(卢卡斯太太)在信口乱说,毫无忌讳,而且尽谈些她怎样盼望吉英马上跟彬格莱先生结婚之类的话,这叫伊丽莎白越发气恼。她们对这件事越谈越起劲,班纳特太太一个劲儿数说着这门姻缘有多少多少好处。首先彬格莱先生是那么漂亮的一个青年,那么有钱,住的地方离她们只有三英里路,这些条件是令人满意的。其次,他的两个姐妹非常喜欢吉英,一定也象她一样地希望能够结成这门亲,这一点也很令人快慰。再其次,吉英的亲事既然攀得这么称心如意,那么,几个小女儿也就有希望碰上别的阔人。最后再说到她那几个没有出嫁的女儿,关于她们的终身大事,从此也可以委托给大女儿,不必要她自己再为她们去应酬交际了,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怎奈班纳特太太生平就不惯于守在家里。她又预祝卢卡斯太太马上也会有同样的幸运,其实也明明是在趾高气扬地料定她没有这个福份。
伊丽莎白一心想要挫挫她母亲的谈锋,便劝她谈起得意的事情来要放得小声小气一点,因为达西先生就坐在她们对面,可见得大部份的话都让他听到了。可是劝也无用,她的母亲只顾骂她废话,她真是说不出的气恼。
“我倒请问你,达西先生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要怕他?我没有理由要在他面前特别讲究礼貌,难道他不爱听的话我就不能说吗?”
“看老天份上,妈妈,小声点儿说吧。你得罪了达西先生有什么好处?你这样做,他的朋友也不会看得起你的。”
不过,任凭她怎么说都没有用。她的母亲偏偏要大声发表高见。伊丽莎白又羞又恼,脸蛋儿红了又红。她禁不住一眼眼望着达西先生,每望一眼就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疑虑,因为达西虽然并没有老是瞧着她的母亲,可是他一直目不转睛地在望着伊丽莎白。他脸上先是显出气愤和厌恶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冷静庄重,一本正经。
后来班纳特太太说完了,卢卡斯太太听她谈得那样志得意满,自己又没个份儿,早已呵欠连连,现在总算可以来安心享受一点冷肉冷鸡了。伊丽莎白现在也算松了口气。可惜她耳朵里并没有清净多久,因为晚饭一吃完,大家就谈起要唱歌。伊丽莎白眼看着曼丽经不起人家稍微怂恿一下就答应了大家的请求,觉得很难受。她曾经频频向曼丽递眼色,又再三地默默劝告她,竭力叫她不要这样讨好别人,可惜终于枉费心机。曼丽毫不理会她的用意。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她是求之不得的,于是她就开始唱起来了。伊丽莎白极其苦痛地把眼睛盯在她身上,带着焦虑的心情听她唱了几节,等到唱完了,她的焦虑丝毫没有减轻,因为曼丽一听到大家对她称谢,还有人隐约表示要她再赏他们一次脸,于是歇了半分钟以后,她又唱起了另一支歌。曼丽的才力是不适宜于这种表演的,因为她嗓子细弱,态度又不自然。伊丽莎白真急得要命。她看了看吉英,看看她是不是受得了,只见,吉英正在安安静静地跟彬格莱先生谈天。她又看见彬格莱的两位姐妹正在彼此挤眼弄眉,一面对着达西做手势,达西依旧面孔铁板。她最后对自己的父亲望了一眼,求他老人家来拦阻一下,免得曼丽通宵唱下去。父亲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等曼丽唱完了第二支歌,便大声说道:
“你这样尽够啦,孩子。你使我们开心得够久啦。留点时间给别的小姐们表演表演吧。”
曼丽虽然装做没听见,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伊丽莎白为她感到不好受,也为她爸爸的那番话感到不好受,生怕自己一片苦心完全白费。好在这会儿大家请别人来唱歌了。
只听得柯林斯先生说:“假如我侥幸会唱歌,那我一定乐意给大家高歌一曲;我认为音乐是一种高尚的娱乐,和牧师的职业丝毫没有抵触。不过我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在音乐上花上太多的时间,因为的确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负责一个教区的主管牧师在多少事要做啊,首先他得制订什一税的条例,既要订得于自己有利,又要不侵犯地主的利益。他得自己编写讲道辞,这一来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他还得利用这点儿时间来安排教区里的事务,照管和收拾自己的住宅……住宅总少不了要尽量弄得舒舒服服。还有一点我认为也很重要;他对每一个人都得殷勤和蔼,特别是那些提拔他的人。我认为这是他应尽的责任。再说,遇到施主家的亲友,凡是在应该表示尊敬的场合下,总得表示尊敬,否则是不象话的。”他说到这里,向达西先生鞠了一躬,算是结束了他的话。他这一席话说得那么响亮,半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得见。多少人看呆了,多少人笑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象班纳特先生那样听得有趣,他的太太却一本正经地夸奖柯林斯先生的话真说得合情合理,她凑近了卢卡斯太太说,他显然是个很聪明优秀的青年。
伊丽莎白觉得她家里人好象是约定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尽量出丑,而且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那样起劲,从来没有那样成功。她觉得姐姐和彬格莱先生真幸运,有些出丑的场面没有看到,好丰彬格莱先生即使看到了一些可笑的情节,也不会轻易感到难受。不过他的两个姐妹和达西先生竟抓住这个机会来嘲笑她家里人,这已经是够难堪的了,那位先生的无声的蔑视和两个娘儿们的无礼的嘲笑,究竟哪一样更叫人难堪,她可不能断定。
晚会的后半段时间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乐趣。柯林斯先生还是一直不肯离开她身边,和她打趣。虽然他无法请她再跟他跳一次舞,可是却弄得她也无法跟别人跳。她要求他跟别人去跳,并且答应给他介绍一位小姐,可是他不肯。他告诉她说,讲到跳舞,他完全不发生兴趣,他的主要用意就是要小心等候她,她博得她的欢心,因此他打定主意整个晚上待在她身边。无论怎样跟解释也没用。多亏她的朋友卢卡斯小姐常常来到他们身边,好心好意地和柯林斯先生攀谈攀谈,她才算觉得好受一些。
至少达西先生可以不再来惹她生气了。他虽然常常站得离她很近,边上也没有人,却一直没有走过来跟她说话。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她提到了韦翰先生的缘故,她因此不禁暗暗自喜。
在全场宾客中,浪博恩一家人最后走,而且班纳特太太还用了点手腕,借口等候马车,一直等到大家走完了,她们一家人还多待了一刻钟。她们在这一段时间里看到主人家有些人非常指望她们赶快走。赫斯脱太太姐妹俩简直不开口说话,只是嚷着疲倦,显然是在下逐客令了。班纳特太太一开口想跟她们攀谈,就被她们拒绝了,弄得大家都没精打采。柯林斯先生尽管在发表长篇大论,恭维彬格莱先生和他的姐妹们,说他们家的宴席多么精美,他们对待客人多么殷勤有礼,可是他的话也没有能给大家增加一些生气。达西一句话也没有说。班纳特先--------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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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浪博恩发生了一件新的事情。柯林斯先生正式提出求婚了。他的假期到下星期六就要满期,于是决定不再耽搁时间,况且当时他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便有条不紊地着手进行起来,凡是他认为必不可少的正常步骤,他都照办了。刚一吃过早饭,看到班纳特太太、伊丽莎白和一个小妹妹在一起,他便对那位做母亲的这样说:
“太太今天早上我想要请令嫒伊丽莎白赏光,跟我作一次私人谈话,你赞成吗?”
“噢,好极了,当然可以。我相信丽萃也很乐意的,我相信她还会反对。……来,吉蒂;跟我上楼去。”她把针线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忙忙走开了,这时伊丽莎白叫起来了:
“亲爱的妈,别走。我求求你别走。柯林斯先生一定会原谅我。他要跟我说和话,别人都可以听的。我也要走了。”
“不,不;你别胡扯,丽萃。我要你待在这儿不动。”只见伊丽莎白又恼又窘,好象真要逃走的样子,于是她又说道:“我非要你待在这儿听柯林斯先生说话不可。”
伊丽莎白不便违抗母命。她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能够赶快悄悄地把事情解决了也好,于是她重新坐了下来,时时刻刻当心着,不让啼笑皆非的心情流露出来。班纳特太太和吉蒂走开了,她们一走,柯林斯先生便开口说话:
“说真的,伊丽莎白小姐,你害羞怕臊,非但对你没有丝毫损害,而且更增加了你的天生丽质。要是你不这样稍许推委一下,我反而不会觉得你这么可爱了。可是请你允许我告诉你一声,我这次跟你求婚,是获得了令堂大人的允许的。尽管你天性羞怯,假痴假呆,可是我对你的百般殷勤,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你一定会明白我说话的用意。我差不多一进这屋子,就挑中你做我的终身伴侣。不过关于这个问题,也许最好趁我现在还控制得住我自己感情的时候,先谈谈我要结婚的理由,更要谈一谈我来到哈福德郡择偶的打算,因为我的确是存着那种打算的。”
想到柯林斯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会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感情,伊丽莎白不禁觉得非常好笑,因此他虽然说话停了片刻,她可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往下说:
“我所以要结婚,有这样几点理由:第一,我认为凡是象我这样生活宽裕的牧师,理当给全教区树立一个婚姻的好榜样;其次,我深信结婚会大大地促进我的幸福;第三(这一点或许我应该早提出来),我三生有幸,能够等候上这样高贵的一个女施主,她特别劝告我结婚,特别赞成我结婚。蒙她两次替我在这件事情上提出了意见(而且并不是我请教她的!),就在我离开汉斯福的前一个星期六晚上,我们正在玩牌,姜金生太太正在为德·包尔小姐安放脚蹬,夫人对我说:‘柯林斯先生,你必须结婚。象你这样的一个牧师,必须结婚。好好儿去挑选吧,挑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人要长得活泼,要能做事,不求出身高贵,但要会算计,把一笔小小的收入安排得妥妥贴贴。这就是我的意见。赶快找个这样的女人来吧,把她带到汉斯福来,我自会照料她的。’好表妹,让我说给你听吧,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对我的体贴照顾,也可以算是我一个优越的条件。她的为人我真无法形容,你有一天会看到的。我想,你这样的聪明活泼一定会叫她喜欢,只要你在她那样身份高贵的人面前显得稳重端庄些,她就会特别喜欢你。大体上我要结婚就是为的这些打算;现在还得说一说,我们自己村里多的是年轻可爱的姑娘,我为什么看中了浪博恩,而没有看中我自己村庄的呢?事情是这样的:往后令尊过世(但愿他长命百岁),得由我继承财产,因此我打算娶他的个女儿作家室,使得将来这件不愉快的事发生的时候,你们的损失可以尽量轻一些,否则我实在过意不去。当然,正如我刚才说过的,这事情也许要在多少年以后才会发生。我的动机就是这样,好表妹,恕我不揣冒昧地说一句,你不至于因此就看不起我吧。现在我的话已经说完,除非是再用最激动的语言把我最热烈的感情向你倾诉。说到妆奁财产,我完全无所谓,我决不会在这方面向你父亲提出什么要求,我非常了解,他的能力也办不到,你名下应得的财产,一共不过是一笔年息四厘的一千镑存款,还得等你妈死后才归你所得。因此关于那个问题,我也一声不响,而且请你放心,我们结婚以后,我决不会说一句小气话。”
现在可非打断他的话不可了。
“你太心急了吧,先生,”她叫了起来。“你忘了我根本没有回答你呢。别再浪费时间,就让我来回答你吧。谢谢你的夸奖。你的求婚使我感到荣幸,可惜我除了谢绝之外,别无办法。”
柯林斯先生郑重其事地挥手回答道:“年轻的姑娘们遇到人家第一次未婚,即使心里愿意答应,口头上总是拒绝;有时候甚至会拒绝两次三次。这样看来,你刚才所说的话决不会叫我灰心,我希望不久就能领你到神坛跟前去呢。”
伊丽莎白嚷道:“不瞒你说,先生,我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你还要存着指望,那真太奇怪了。老实跟你说,如果世上真有那么胆大的年轻小姐,拿自己的幸福去冒险,让人家提出第二次请求,那我也不是这种人。我的谢绝完全是严肃的。你不能使我幸福,而且我,相信我也绝对不能使你幸福。唔,要是你的朋友咖苔琳夫人认识我的话,我相信她一定会发觉,我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配做你的太太。”
柯林斯先生严肃地说:“就算咖苔琳夫人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她老人家也决不会不赞成你。请你放心,我下次有幸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要在她面前把你的淑静、节俭、以及其他种种可爱的优点,大大夸奖一番。”
“说实话,柯林斯先生,任你怎么夸奖我,都是浪费唇舌。这自己的事自己会有主张,只要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就是赏我的脸了。我祝你幸福豪富。我所以放纵你的求婚,也就是为了免得你发生什么意外。而你呢,既然向我提出了求婚,那么,你对于我家里的事情,也就不必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了,将来浪博恩庄园一旦轮到你做评价,你就可以取之无愧了。这件事就这样一言为定吧。”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要不是柯林斯先生向她说出下面的话,她早就走出屋子了。
“要是下趟我有幸再跟你谈到这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比这次满意点的回答。我不怪你这次冷酷无情,因为我知道,你们姑娘们对于男人第一次的求婚,照例总是拒绝,也许你刚刚听说的一番话,正符合女人家微妙的性格,反而足以鼓励我继续追求下去。”
伊丽莎白一听此话,不免有些气恼,便大声叫道:“柯林斯先生,你真弄得我太莫名其妙了。我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要是你还觉得这是鼓励你的话,那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样放纵你,才能使你死心塌地。”
“亲爱的表妹,请允许我说句自不量力的话:我相信你拒绝我的求婚,不过是照例说说罢了。我所以会这样想,简单说来,有这样几点理由:我觉得我向你求婚,并不见得就不值得你接受,我的家产你决不会不放在眼里。我的社会地位,我同德·包尔府上的关系,以及跟你府上的亲戚关系,都是我非常优越的条件。我得提请你考虑一下:尽管你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不幸你的财产太少,这就把你的可爱、把你许多优美的条件都抵消了,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再向你求婚了,因此我就不得不认为:你这一次并不是一本正经地拒绝我,而是彷效一般高贵的女性的通例,欲擒故纵,想要更加博得我的喜爱。”
“先生,我向你保证,这决没有冒充风雅,故意作弄一位有面子的绅士。但愿你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就很有面子了,承蒙不弃,向我求婚,我真是感激不尽,但要我接受,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感情上怎么也办不到。难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请你别把我当作一个故意作弄你的高贵女子,而要把我看作一个说真心话的平凡人。”
他大为狼狈,又不得不装出满脸的殷勤神气叫道:“你始终都那么可爱!我相信只要令尊令堂作主应承了我,你就决不会拒绝。”
他再三要存心自欺欺人,伊丽莎白可懒得再去理他,马上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她打定了主意:倘若他一定要把她几次三番的拒绝看作是有意讨他的好,有意鼓励他,那么她就只得去求助于她父亲,叫他斩钉截铁地回绝他。柯林斯总不见得再把她父亲的拒绝,看作一个高贵女性的装腔作势和卖弄风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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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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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林斯先生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幻想着美满的姻缘,可是并没有想上多久,因为班纳特太太一直待在走廊里混时间,等着听他们俩商谈的结果,现在看见伊丽莎白开了门,匆匆忙忙走上楼去,她便马上走进饭厅,热烈地祝贺柯林斯先生,祝贺她自己,说是他们今后大有亲上加亲的希望了。柯林斯先生同样快乐地接受了她的祝贺,同时又祝贺了她一番,接着就把他跟伊丽莎白刚才的那场谈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说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谈话的结果很令人满意,因为他的表妹虽然再三拒绝,可是那种拒绝,自然是她那羞怯淑静和娇柔细致的天性的流露。
这一消息可叫班纳特太太吓了一跳。当然,要是她的女儿果真是口头上拒绝他的求婚,骨子里却在鼓励他,那她也会同样觉得高兴的,可是她不敢这么想,而且不得不照直说了出来。
她说:“柯林斯先生,你放心吧,我会叫丽萃懂事一些的。我马上就要亲自跟她谈谈。她是个固执的傻姑娘,不明白好歹;可是我会叫她明白的。”
“对不起,让我插句嘴,太太,”柯林斯先生叫道:“要是她果真又固执又傻,那我就不知道她是否配做我理想的妻子了,因为象我这样地位的人,结婚自然是为了要幸福。这么说,如果她真拒绝我的求婚,那倒是不要勉强她好,否则,她脾气方面有了这些缺点,她对于我的幸福决不会不什么好处。”
班纳特太太吃惊地说:“先生,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丽萃不过在这类事情上固执些,可是遇到别的事情,她的性子再好也没有了。我马上去找班纳特先生,我们一下子就会把她这个问题谈妥的,我有把握。”
她不等他回答,便急忙跑到丈夫那儿去,一走进他的书房就嚷道:
“噢,我的好老爷,你得马上出来一下;我们闹得天翻地覆了呢。你得来劝劝丽萃跟柯林斯先生结婚,因为她赌咒发誓不要他;假如你不赶快来打个圆场,他就要改变主意,反过来不要她了。”
班纳特先生见她走进来,便从书本上抬起眼睛,安然自得、漠不关心地望着她脸上。他听了她的话,完全不动声色。
她说完以后,他便说道:“抱歉,我没有听懂你究竟说些什么。”
“我说的是柯林斯先生和丽萃的事,丽萃表示不要柯林斯先生,柯林斯先生也开始说他不要丽萃了。”
“这种事叫我有什么办法?看来是件没有指望的事。”
“你去同丽萃说说看吧。就跟她说,你非要她跟他结婚不可。”
“叫她下来吧。让我来跟她说。”
班纳特太太拉下了铃,伊丽莎白小姐给叫到书房里来了。
爸爸一见她来,便大声说:“上这儿来,孩子,我叫你来谈一件要紧的事。我听说柯林斯先生向你求婚,真有这回事吗?”伊丽莎白说,真有这回事。“很好。你把这桩婚事回绝了吗?”
“我回绝了,爸爸。”
“很好,我们现在就来谈到本题。你的妈非要你答应不可。我的好太太,可不是吗?”
“是的,否则我看也不要看到她了。”
“摆在你面前的是个很不幸的难题,你得自己去抉择,伊丽莎白。从今天起,你不和父亲成为陌路人,就要和母亲成为陌路人。要是你不嫁给柯林斯先生,你的妈就不要再见你,要是你嫁给他,我就不要再见你了。”
伊丽莎白听到了那样的开头和这样的结论,不得不笑了一笑;不过,这可苦了班纳特太太,她本以为丈夫一定会照着她的意思来对待这件事的,哪里料到反而叫她大失所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好老爷?你事先不是答应了我,非叫她嫁给他不可吗?”
“好太太,”丈夫回答道,“我有两件事要求你帮帮忙。第一,请你允许我自由运用我自己的书房。我真巴不得早日在自己书房里图个清闲自在。”
班纳特太太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可是并不甘心罢休。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服伊丽莎白,一忽儿哄骗,一忽儿威胁。她想尽办法拉着吉英帮忙,可是吉英偏不愿意多管闲事,极其委婉地谢绝了。伊丽莎白应付得很好,一忽儿情意恳切,一忽儿又是嘻皮笑脸,方式尽管变来变换去,决心却始终如一。
这当儿,柯林斯先生独自把刚才的那一幕深思默想了一番。他的把自己估价太高了,因此弄不明白表妹所以拒绝他,原因究竟何在。虽说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可是他别的方面丝毫也不觉得难过。他对他的好感完全是凭空想象的,他又以为她的母亲一定会责骂她,因此心里便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了,因为她挨她母亲的骂是活该,不必为她过意不去。
正当这一家子闹得乱纷纷的时候,夏绿蒂·卢卡斯上她们这儿来玩了。丽迪雅在大门品碰到她,立刻奔上前去凑近她跟前说道:“你来了我真高兴,这儿正闹得有趣呢!你知道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事?柯林斯先生向丽萃求婚,丽萃偏偏不肯要他。”
夏绿蒂还没来得及回答,吉蒂就走到她们跟前来了,把同样的消息报道了一遍。她们走进起坐间,只见班纳特太太正独自待在那儿,马上又和她们谈到这话题上来,要求卢卡斯小姐怜恤怜恤她老人家,劝劝她的朋友丽萃顺从全家人的意思。“求求你吧,卢卡斯小姐,”她又用苦痛的声调说道:“谁也不站在我一边,大家都故意作践我,一个个都对我狠心透顶,谁也不能体谅我的神经。”
夏绿蒂正要回答,恰巧吉英和伊丽莎白走进来了,因此没有开口。
“嘿,她来啦,”班纳特太太接下去说。“看她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气,一些不把我们放在心上,好象是冤家对头,一任她自己独断独行。……丽萃小姐,让我老实告诉你吧;如果你一碰到人家求婚,就象这样拒绝,那你一生一世都休想弄到一个丈夫。瞧你爸爸去世以后,还有谁来养你。我是养不活你的,事先得跟你声明。从今天起,我跟你一刀两断。你知道,刚刚在书房里,我就跟你说过,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瞧我说得到就做得到。我不高兴跟忤逆的女儿说话。老实说,跟谁说话都不大乐意。象我这样一个神经上有病痛的人,就没有多大的兴致说话。谁也不知道我的苦楚!不过天下事总是这样的,你嘴上不诉苦,就没有人可怜你。”
女儿们一声不响,只是听着她发牢骚。她们都明白,要是你想跟她评评理,安慰安慰她,那就等于火上加油。她唠唠叨叨往下说,女儿们没有一个来岔断她的话。最后,柯林斯先生进来了,脸上的神气比平常显得益发庄严,她一见到他,便对女儿们这样说:
“现在我要你们一个个都住嘴,让柯林斯先生跟我谈一会儿。”
伊丽莎白静悄悄地走出去了,吉英和吉蒂跟着也走了出去,只有丽迪雅站在那儿不动,正要听听他们谈些什么。夏绿蒂也没有走,先是因为柯林斯先生仔仔细细问候她和她的家庭,所以不便即走,随后又为了满足她自己的好奇心,便走到窗口,去偷听他们谈话。只听得班纳特太太开始怨声怨气地把预先准备好的一番话谈出来:“哦,柯林斯先生。”
“亲爱的太太,”柯林斯先生说,“这件事让我们再也别提了吧。我决不会怨恨令嫒这种行为。”他说到这里,声调中立刻流露出极其不愉快的意味:“我们大家都得逆来顺受,象我这样年少得志,小小年纪就得到了人家的器重,特别应该如此,我相信我一切都听天由命。即使蒙我那位美丽的表妹不弃,答应了我的求婚,或许我仍然免不了要怀疑,是否就此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因为我一向认为,幸福一经拒绝,就不值得我们再加重视。遇到这种场合,听天由命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亲爱的太太,我这样收回了对令嫒的求婚,希望你别以为这是对您老人家和班纳特先生不恭敬的表示,别怪我没要求你们出面代我调停一下。只不过我并不是受到您拒绝,而是受到令嫒的拒绝,这一点也许值得遗憾。可是人人都难免有个阴错阳差的时候。我对于这件事始终是一片好心好意。我的目的就是要找一个可爱的伴侣,并且适当地考虑到府上的利益;假使我的态度方面有什么地方应该受到责备的话,就让我当面道个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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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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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柯林斯先生求婚问题的,讨论差不多就要结束了,现在伊丽莎白只感到一种照例难免的的不愉快,有时候还要听她母亲埋怨一两声。说到那位先生本人,他可并不显得意气沮丧,也没有表现出要回避她的样子,只是气愤愤地板着脸,默然无声。他简直不跟她说话,他本来的那一股热情,到下半天都转移到卢卡斯小姐身上去了。卢小姐满有礼貌地听着他说话,这叫大家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她的朋友。
班纳特太太直到第二天还是同样不高兴,身体也没有复元。柯林斯先生也还是那样又气愤又傲慢的样子。伊丽莎白原以为他这样一气,就会早日离开此地,谁知道他决不因此而改变原来的计划,他讲她要到星期六才走,便决定要待到星期六。
吃过早饭,小姐们上麦里屯去打听韦翰先生回来了没有,同时为了他没有参加尼日斐花园的舞会而去向他表示惋惜。她们一走到镇上就遇见了他,于是他陪着小姐们上她们姨妈家里去,他在那儿把他的歉意,他的烦恼,以及他对于每个人的关注,谈了个畅快。不过他却在伊丽莎白面前自动说明,那次舞会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参加。
他说:“当时日期一天天迫近,我心里想,还是不要碰见达西先生的好;我觉得要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在同一个舞会上,待上好几个钟头,那会叫我受不了,而且可能会闹出些笑话来,弄得彼此都不开心。”
她非常赞美他的涵养功夫。当韦翰和另一位军官跟她们一块儿回浪博恩来的时候,一路上他特别照顾她,因此他们有充分的空暇来讨论这个问题,而且还客客气气地彼此恭维了一阵。他所以要伴送她们,是为了两大利益;一来可以让她高兴高兴,二来可以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去认识认识她的双亲。
她们刚回到家里,班纳特小姐就接到一封从尼日斐花园寄来的信。信立刻拆开了,里面装着一张小巧、精致、熨烫得很平滑的信笺,字迹是出自一位小姐的娟秀流利的手笔。伊丽莎白看到姐姐读信时变了脸色,又看到她全神贯注在某几段上面。顷该之间,吉英又镇静了下来,把信放在一旁,象平常一样,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一起聊天;可是伊丽莎白仍然为这件事焦急,因此对韦翰也分心了。韦翰和他的同伴一走,吉英便对她做了个眼色,叫她跟上楼去。一到了她们自己房里,吉英就拿出信来,说道:“这是另罗琳·彬格莱写来的,信上的话真叫我大吃一惊。她们一家人现在已经离开尼日斐花园上城里去了,再也不打算回来了。你看看她怎么说的吧。”
于是她先把第一句念出来,那句话是说,她们已经决定,立刻追随她们的弟兄上城里去,而且要在当天赶到格鲁斯汶纳街吃饭,原来赫斯脱先生就住在那条街上。接下去是这样写的:……“亲爱的朋友,离开哈福德郡,除了你的友谊以外,我真是一无留恋,不过,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还是可以象过去那样愉快地来往,并希望目前能经常通信,无话不谈,以抒离悃。临笔不胜企盼。”伊丽莎白对这些浮话奢词,亦只是姑妄听之;虽说她们这一次突然的迁走叫她感到惊奇,可是她并不觉得真有什么可以惋惜的地方。她们离开了尼日斐花园,未必彬格莱先生便不会再在那儿住下去;至于说到跟她们没有了来往,她相信吉英只要跟彬格莱先生时常见面,也就无所谓了。
歇了片刻,伊丽莎白说道:“不幸得很,你朋友们临走以前,你没有来得及去看她们一次。可是,彬格莱小姐既然认为将来还有重聚的欢乐,难道我们不能希望这一天比她意料中来得早一些吗?将来做了姑嫂,不是比今天做朋友更满意吗?彬格莱先生不会被她们久留在伦敦的。”
“咖罗琳肯定地说,她们一家人,今年冬天谁也不会回到哈福郡来了。让我念给你听吧!”
‘我哥哥昨天和我们告别的时候,还以为他这次上伦敦去,只要三四天就可以把事情办好;可是我们认为办不到,同时我们相信,查尔斯一进了城,决不肯马上就走,因此我们决计追踪前去,免得他冷冷清清住在旅馆里受罪。我很多朋友都上伦敦去过冬了;亲爱的朋友,我本来还希望听到你进城去的消息,结果我失望了。我真挚地希望你在哈福德郡照常能够极其愉快地度过圣诞节。希望你有很多漂亮的男朋友,免得我们一走,你便会因为少了三个朋友而感到难受。’“这明明是说,”吉英补充道,“他今年冬天不会回来啦。”
“这不过说明彬格莱小姐不要他回来罢了。”
“你为什么这样想法?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己可以作主。可是你还没有全部知道呢。我一定要把那特别叫我伤心的一段读给你听。我对你完全不必忌讳。‘达西先生急着要去看看他妹妹;说老实话,我们也差不多同样热切地希望和她重逢。我以为乔治安娜·达西无论在容貌方面,举止方面,才艺方面,的确再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露薏莎和我都大胆地希望她以后会做我们的嫂嫂,因此我们对她便越发关切了。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对这件事的感觉,可是当此离开乡村之际,我不愿意不把这些感觉说出来,我相信你不会觉得这是不合理的吧。我的哥哥已经深深地受上了她,他现在可以时常去看她,他们自会更加亲密起来;双方的家庭方面都同样盼望这门亲事能够成功。我想,如果我说,查尔斯最善于博取任何女人的欢心,这可不能是出于做姐妹的偏心,瞎说一阵吧。既是各方面都赞成这段姻缘,而且事情毫无阻碍,那么,最亲爱的吉英,我衷心希望着这件人人乐意的事能够实现,你能说我错吗?’你觉得这一句怎么样,亲爱的丽萃?”吉英读完了以后说。“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表明她们不希望、也不愿意我做她们的嫂嫂吗?不是说明了她完全相信他的哥哥对我无所谓吗?而且不也是说明了:假如她怀疑到我对他有感情,她就要劝我(多亏她这样好心肠!)当心些吗?这些话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当然可以有别的解释;我的解释就和你的解释完全两样。你愿意听一听吗?”
“非常愿意。”
“这只消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明白。彬格莱小姐看出他哥哥爱上了你,可是她却希望他和达西小姐结婚。她跟着他到城里去,就为的是要把他绊住在那儿,而且竭力想来说服你,叫你相信他对你没有好感。”
吉英摇摇头。
“吉英,你的确应该相信我。凡是看见过你们俩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怀疑到他的感情。我相信彬格莱小姐也不会怀疑,她不是那么一个傻瓜。要是她看到达西先生对她的爱有这样的一半,她就要办嫁妆了。可是问题是这样的:在她们家里看来,我们还不够有钱,也不够有势,她所以急于想把达西小姐配给她哥哥,原来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说,亲上加亲以后,亲上再加亲就更省事了。这件事当然很费了一些心机,我敢说,要不是德·包尔小姐从中作梗,事情是会成功的。可是最亲爱的吉英,你千万不要因为彬格莱小姐告诉你说,她哥哥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达西小姐,你就以为彬格莱先生自从星期二和你分别以来,对你的倾心有丝毫变卦,也别以为她真有本事叫她哥哥不爱你,而去爱上她那位女朋友。”
“假如我对彬格莱小姐看法是一致的,”吉英回答道,“那么,你的一切想法就会大大地让我安心了。可是我知道你这种说法很偏心。珈罗琳不会故意欺骗任何人,我对这件事只能存一个希望,那就是说,一定是她自己想错了。”
“这话说得对。我的想法既然不能安慰你,你自己居然转得出这样的好念头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你就相信是她自己想错了吧。现在你算是对她尽了责任,再也用不着烦恼。”
“可是,亲爱的妹妹,即使从最好的方面去着想,我能够给这个人的,而他的姐妹和朋友们都希望他跟别人结婚,这样我会幸福吗?”
“那就得看你自己的主张如何,”伊丽莎白说。“如果你考虑成熟以后,认为得罪了他的姐妹们所招来的痛苦,比起做他的太太所得来的幸福还要大,那么,我劝你决计拒绝了他算数。”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吉英微微一笑。“你要知道,即使她们的反对使我万分难受,我还是不会犹豫的。”
“我并没有说你会犹豫;既然如此,我就可以不必再为你担心了。”
“倘若他今年冬天不回来,我就用不着左思右想了。六个月里会有多少变动啊。”
所谓他不会回来,这种想法伊丽莎白大不以为然。她觉得那不过是咖罗琳一厢情愿。她认为珈罗琳这种愿望无论是露骨地说出来也罢,委婉地说出来也罢,对于一个完全无求于人的青年来说,决不会发生丝毫影响。
她把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感想,解释给她姐姐听,果然一下子就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她觉得非常高兴。吉英这样的性子,本来不会轻易意志消沉,从此便渐渐产生了希望认为彬格莱先生准定会回到尼日斐花园一,使她万事如意,尽管有时候她还是怀疑多于希望。
最后姐妹俩一致主张,这事在班纳特太太面前不宜多说,只要告诉她一声,这一家人家已经离开此地,不必向她说明他走原因;可是班纳特太太光是听到这片段的消息,已经大感不安,甚至还哭了起来,埋怨自己运气太坏,两位贵妇人刚刚跟她处熟就走了。不过伤心了一阵以后,她又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彬格莱先生不久就会回来,到浪博恩来吃饭;最后她心安理得地说,虽然只不过邀他来便饭,她一定要费些心思,请他吃两道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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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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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班纳特全家都被卢卡斯府上请去吃饭,又多蒙卢卡斯小姐一片好意,整日陪着柯林斯先生谈话。伊丽莎白利用了一个机会向她道谢。她说:“这样可以叫他精神痛快些,我对你真是说不尽的感激。”夏绿蒂说,能够替朋友效劳,非常乐意,虽然花了一点时间,却得到了很大的快慰。这真是太好了;可是夏绿蒂的好意,远非伊丽莎白所能意料;原来夏绿蒂是有意要尽量逗引柯林斯先生跟她自己谈话,免得他再去向伊丽莎白献殷勤。她这个计谋看来进行得十分顺利。晚上大家分手的时候,夏绿蒂几乎满有把握地感觉到,要不是柯林斯先生这么快就要离开哈福德郡,事情一定能成功。但是她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不了解他那如火如荼、独断独行的性格。且说第二天一大早,柯林斯就采用了相当狡猾的办法,溜出了浪博恩,赶到卢家庄来向她屈身求爱。他唯恐给表妹们碰到了,他认为,假若让她们看见他走开,那就必定会让她们猜中他的打算,而他不等到事情有了成功的把握,决不愿意让人家知道。虽说他当场看到夏绿蒂对他颇有情意,因此觉得这事十拿九稳可以成功,可是从星期三那场冒险以来,他究竟不敢太鲁莽了。不过人家倒很巴结地接待了他。卢卡斯小姐从楼上窗口看见他向她家里走来,便连忙到那条小道上去接他,又装出是偶然相逢的样子。她万万想不到,柯林斯这一次竟然给她带来了说不尽的千情万爱。
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柯林斯先生说了多多少少的话,于是两人之间便一切都讲妥了,而且双方都很满意。一走进屋子,他就诚恳地要求她择定吉日,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说这种请求,暂应该置之不理,可是这位小姐并不想要拿他的幸福当儿戏。他天生一副蠢相,求起爱来总是打动不了女人的心,女人一碰到他求爱,总是请他碰壁。卢卡斯小姐所以愿意答应他,完全是为了财产打算,至于那笔财产何年何月可以拿到手,她倒不在乎。
他们俩立刻就去请求威廉爵士夫妇加以允许,老夫妇连忙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他们本来没有什么嫁妆给女儿,论柯林斯先生目前的境况,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一个女婿,何况他将来一定会发一笔大财。卢卡斯太太立刻带着空前未有过的兴趣,开始盘算着班纳特先生还有多少年可活;威廉爵士一口断定说,只要林斯先生一旦得到了浪博恩的财产,他夫妇俩就大有觐见皇上的希望了。总而言之,这件大事叫全家人都快活透顶。几位小女儿都满怀希望,认为这一来可以早一两年出去交际了,男孩子们再也不担心夏绿蒂会当老处女了。只有夏绿蒂本人倒相当镇定。她现在初步已经成功,还有时间去仔细考虑一番。她想了一下,大致满意。柯林斯先生固然既不通情达理,又不讨人喜爱,同他相处实在是件讨厌的事,他对她的爱也一定是空中楼阁,不过她还是要他做丈夫。虽然她对于婚姻和夫妇生活,估价都不甚高,可是,结婚到底是她一贯的目标,大凡家境不好而又受过相当教育的青年女子,总是把结婚当作仅有的一条体面的退路。尽管结婚并不一定会叫人幸福,但总算约她自己安排了一个最可靠的储藏室日后可以不致挨冻受饥。她现在就获得这样一个储藏室了。她今年二十七岁,人长得又不标致,这个储藏室当然会使她觉得无限幸运。只有一件事令人不快……那就是说,伊丽莎白·班纳特准会对这门亲事感到惊奇,而她又是一向把伊丽莎白的交情看得比什么人的交情都重要。伊丽莎白一定会诧异,说不定还要埋怨她。虽说她一经下定决心便不会动摇,然而人家非难起来一定会使她难受。于是她决定亲自把这件事告诉她,嘱咐柯林斯先生回到浪博恩吃饭的时候,不要在班纳特家里任何人面前透露一点风声。对方当然唯命是从,答应保守秘密,其实秘密是很难保守,因为他出去得太久了,一定会引起人家的好奇心,因此他一回去,大家立刻向他问长问短,他得要有几分能耐才能够遮掩过去,加上他又巴不得把此番情场得意的情况宣扬出去,因此他好容易才克制住了。
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来不及向大家辞行,所以当夜太太小姐们就寝的时候,大家便相互话别;班纳特太太极其诚恳、极有礼貌地说,以后他要是有便再来浪博恩,上她们那儿去玩玩,那真叫她们太高兴了。
他回答道:“亲爱的太太,承蒙邀约,不胜感激,我也正希望能领受这份盛意;请你放心,我一有空就来看你们。”
大家都吃了一惊,尤其是班纳特先生,根本不希望他马上回来,便连忙说道:
“贤侄,你不怕珈苔琳夫人不赞成吗?你最好把亲戚关系看得淡一些,免得担那么大的风险,得罪了你的女施主。”
柯林斯先生回答道:“老长辈,我非常感激你这样好心地提醒我,请你放心,这样重大的事,不得到她老人家的同意,我决不会冒昧从事。”
“多小心一些只会有益处。什么事都不要紧,可千万不能叫她老人家不高兴。要是你想到我们这儿来,而她却不高兴让你来(我觉得这是非常可能的),那么就请你安分一些,待在家里,你放心,我们决不会因此而见怪的。”
“老长辈,请相信我,蒙你这样好心地关注,真叫我感激不尽。你放心好了,你马上就会收到我一封谢函,感谢这一点,感谢我在哈福郡蒙你们对我的种种照拂。至于诸位表妹,虽然我去不了多少日子,且请恕我冒昧,就趁着现在祝她们健康幸福,连伊丽莎白表妹也不例外。”
太太小姐们便行礼如仪,辞别回房;大家听说他竟打算很快就回来,都感到惊讶。班纳特太太满以为他是打算向她的哪一个小女儿求婚,也许能劝劝曼丽去应承他。曼丽比任何姐妹都看重他的能力。他思想方面的坚定很叫她倾心;他虽然比不上她自己那样聪明,可是只要有一个象她这样的人作为榜样,鼓励他读书上进,那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只可惜一到第二天早上,这种希望就完全破灭了。卢卡斯小姐刚一吃过早饭,就来访问,私下跟伊丽莎白把前一天的事说了出来。
早在前一两天,伊丽莎白就一度想到,柯林斯先生可能一厢情愿,自以为爱上了她这位朋友,可是,要说夏绿蒂会怂恿他,那未免太不可能,正如她自己不可能怂恿他一样,因此她现在听到这件事,不禁大为惊讶,连礼貌也不顾了,竟大声叫了起来:
“跟柯林斯先生订婚!亲爱的夏绿蒂,那怎么行!”
卢卡斯小姐乍听得这一声心直口快的责备,镇静的脸色不禁变得慌张起来,好在这也是她意料中事,因此她立刻就恢复了常态,从容不迫地说:
“你为什么这样惊奇,亲爱的伊丽莎?柯林斯先生不幸没有得到你的赏识,难道就不作兴他得到别的女人的赏识吗?”
伊丽莎白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便竭力克制着自己,用相当肯定的语气预祝他们俩将来良缘美满,幸福无疆。
夏绿蒂回答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一定会感到奇怪,而且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在不久以前,柯林斯先生还在想跟你结婚。可是,只要你空下来把这事情细细地想一下,你就会赞成我的做法。你知道我不是个罗曼谛克的人,我决不是那样的人。我只希望有一个舒舒服服的家。论柯林斯先生的性格、社会关系和身份地位,我觉得跟他结了婚,也能够获得幸福,并不下于一般人结婚时所夸耀的那种幸福。”
伊丽莎白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毫无问题。”她们俩别别扭扭地在一起待了一会儿,便和家人一块坐下。夏绿蒂没有过多久就走了;伊丽莎白独自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仔细想了一下。这样不合适的一门亲事,真使她难受了好久。说起柯林斯先生三天之内求了两次婚,本就够稀奇了,如今竟会有人应承他,实在是更稀奇。她一向觉得,夏绿蒂关于婚姻问题方面的见解,跟她颇不一致,却不曾料想到一旦事到临头,她竟会完全不顾高尚的情操,来屈就一些世俗的利益。夏绿蒂做了柯林斯的妻子,这真是天下最丢人的事!她不仅为这样一个朋友的自取其辱、自贬身份而感到难受,而且她还十分痛心地断定,她朋友拈的这一个阄儿,决不会给她自己带来多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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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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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正跟母亲和姐妹坐在一起,回想刚才所听到的那件事,决不定是否可以把它告诉大家,就在这时候,威廉·卢卡斯爵士来了。他是受了女儿的拜托,前来班府上宣布她订婚的消息。他一面叙述这件事,一面又大大地恭维了太太小姐们一阵,说是两家能结上亲,他真感到荣幸。班府上的人听了,不仅感到惊异,而且不相信真有这回事。班纳特太太再也顾不得礼貌,竟一口咬定他弄错了。丽迪雅一向又任性又撒野,不由得叫道:
“天哪!威廉爵士,你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你不知道柯林斯先生要娶丽萃吗?”
遇到这种情形,只有象朝廷大臣那样能够逆来顺受的人,才不会生气,好在威廉爵士颇有素养,竟没有把它当一回事,虽然他要求她们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却使出了极大的忍耐功夫,满有礼貌地听着她们无理的谈吐。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他来打开这种僵局,于是挺身而出,证明他说的实话,说是刚刚已经听到夏绿蒂本人谈起过了。为了尽力使母亲和妹妹们不再大惊小怪,她便诚恳地向威廉爵士道喜,吉英马上也替她帮腔,又用种种话来说明这门婚姻是何等幸福,柯林斯先生品格又非常好,汉斯福和伦敦相隔不远往返方便。
班纳特太太在威廉爵士面前,实在气得说不出话;可是他一走,她那一肚子牢骚便马上发泄出来。第一,她坚决不相信这回事;第二,她断定柯林斯先生受了骗;第三,她相信这一对夫妇决不会幸福;第四,这门亲事可能会破裂。不过她却从整个事件上简单地得出了两个结论……一个是:这场笑话全都是伊丽莎白一手造成的;另一个是,她自己受尽了大家的欺负虐待;在那一整天里,她所谈的大都是这两点。随便怎么也安慰不了她,随便怎么也平不了她的气。直到晚上,怨愤依然没有消散。她见到伊丽莎白就骂,一直骂了一个星期之久。她同威廉爵士或卢卡斯太太说起话来,总是粗声粗气,一直过了一个月才好起来;至于夏绿蒂,她竟过了好几个月才宽恕了她。
对班纳特先生说来,这件事反而使他心情上益发洒脱,据他说,这次所经过的一切,真使他精神上舒服到极点。他说,他本以为夏绿蒂·卢卡斯相当懂事,哪知道她简直跟他太太一样蠢,比起他的女儿来就更要蠢了,他实在觉得高兴!
吉英也承认这门婚姻有些奇怪,可是她嘴上并没说什么,反而诚恳地祝他们俩幸福。虽然伊丽莎白再三剖白给她听,她却始终以为这门婚姻未必一定不会幸福。吉蒂和丽迪雅根本不羡慕卢卡斯小姐,因为柯林斯先生不过是个传教士而已;这件事根本影响不了她们,除非把它当作一件新闻,带到麦里屯去传播一下。
再说到卢卡斯太太,她既然也有一个女儿获得了美满的姻缘,自然衷心快慰,因而也不会不想到趁此去向班纳特太太反唇相讥一下。于是她拜望浪博恩的次数比往常更加频繁,说是她如今多么高兴,不过班纳特太太满脸恶相,满口的毒话,也足够叫她扫兴的了。
伊丽莎白和夏绿蒂之间从此竟有了一层隔膜,彼此不便提到这桩事。伊丽莎白断定她们俩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推心置腹。她既然在夏绿蒂身上失望,便越发亲切地关注到自己姐姐身上来。她深信姐姐为人正直,作风优雅,她这种看法决不会动摇。她关心姐姐的幸福一天比一天来得迫切,因为彬格莱先生已经走了一个星期,却没有听到一点儿她要回来的消息。
吉英很早就给珈罗琳写了回信,现在正在数着日子,看看还得过多少天才可以又接到她的信。柯林斯先生事先答应写来的那封谢函星期二就收到了,信是写给她们父亲的,信上说了多少感激的话,看他那种过甚其辞的语气,就好象在他们府上叨光了一年似的。他在这方面表示了歉意以后,便用了多少欢天喜地的措辞,告诉他们说,他已经有幸获得他们的芳邻卢卡斯小姐的欢心了,他接着又说,为了要去看看他的心上人,他可以趁便来看看他们,免得辜负他们善意的期望,希望能在两个礼拜以后的星期一到达浪博恩;他又说,珈苔琳夫人衷心地赞成他赶快结婚,并且希望愈早愈好,他相信他那位心上人夏绿蒂决不会反对及早定出佳期,使他成为天下最幸福的人。对班纳特太太说来,柯林斯先生的重返浪博恩,如今并不是什么叫人快意的事了。她反而跟她丈夫一样地大为抱怨。说也奇怪,柯林斯不去卢家庄,却要来到浪搏恩,这真是既不方便,又太麻烦。她现在正当健康失调,因此非常讨厌客人上门,何况这些痴情种子都是很讨厌的人。班纳特太太成天嘀咕着这些事,除非想到彬格莱一直不回来而使她感到更大的痛苦时,她方才住口。
吉英跟伊丽莎白都为这个问题大感不安。一天又一天,听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只听得麦里屯纷纷传言,说他今冬再也不会上尼日斐花园来了,班纳特太太听得非常生气,总是加以驳斥,说那是诬蔑性的谣言。
连伊丽莎白也开始恐惧起来了,她并不是怕彬格莱薄情,而是怕他的姐妹们真的绊住了他。尽管她不愿意有这种想法,因为这种想法对于吉英的幸福既有不利,对于吉英心上人的忠贞,也未免是一种侮辱,可是她还是往往禁不住要这样想。他那两位无情无义的姐妹,和那位足以制服他的朋友同心协力,再加上达西小姐的窈窕妩媚,以及伦敦的声色娱乐,纵使他果真对她念念不忘,恐怕也挣脱不了那个圈套。
至于吉英,她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情况下,自然比伊丽莎白更加感到焦虑,可是她总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暴露出来,所以她和伊丽莎白一直没有提到这件事。偏偏她母亲不能体贴她的苦衷,过不了一个钟头就要提到彬格莱,说是等待他回来实在等待心焦,甚至硬要吉英承认……要是彬格莱果真不回来,那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受了薄情的亏待。幸亏吉英临事从容不迫,柔和镇定,好容易才忍受了她这些谗言诽语。
柯林斯先生在两个礼拜以后的星期一准时到达,可是浪搏恩却不象他初来时那样热烈地欢迎他了。他实在高兴不过也用不着别人献殷勤。这真是主人家走运,多亏他恋爱成了功,这才使别人能够清闲下来,不必再去跟他周旋。他每天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卢家庄,一直挨到卢府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才回到浪搏恩来,向大家道歉一声,请大家原谅他终日未归。
班纳特太太着实可怜。只要一提到那门亲事,她就会不高兴,而且随便她走到那儿,她总会听到人们谈起这件事。她一看到卢卡斯小姐就觉得讨厌。一想到卢卡斯小姐将来有一天会接替她做这幢屋子里的主妇,她就益发嫉妒和厌恶。每逢夏绿蒂来看她们,她总以为人家是来考察情况,看看还要过多少时候就可以搬进来住;每逢夏绿蒂跟柯林斯先生低声说话的时候,她就以为他们是在谈论浪搏恩的家产,是在计议一俟班纳特先生去世以后,就要把她和她的几个女儿撵出去。她把这些伤心事都说给她丈夫听。
她说:“我的好老爷,夏绿蒂·卢卡斯迟早要做这屋子里的主妇,我却非得让她不可,眼睁睁看着她来接替我的位置,这可叫我受不了!”
“我的好太太,别去想这些伤心事吧。我们不妨从好的方面去想。说不定我比你的寿命还要长,我们姑且就这样来安慰自己吧。”
可是这些话安慰不了班纳特太太,因此她非但没有回答,反而象刚才一样地诉苦下去。
“我一想到所有的产业都得落到他们手里,就受不了。要不是为了继承权的问题,我才不在乎呢。”
“你不在乎什么?”
“什么我都不在乎。”
“让我们谢天谢地,你头脑还没有不清楚到这种地步。”
“我的好老爷,凡是有关继承权的事,我决不会谢天谢地的。随便哪个人,怎么肯昧着良心,不把财产遗传给自己的女儿们?我真弄不懂,何况一切都是为了柯林斯先生的缘故!为什么偏偏要他享有这份遗产?”
“我让你自己去想吧。”班纳特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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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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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格莱小姐的信来了,疑虑消除了。信上第一句话就说,她们决定在伦敦过冬,结尾是替他哥哥道歉,说他在临走以前,没有来得及向哈福郡的朋友们辞行,很觉遗憾。
希望破灭了,彻底破灭了。吉英继续把信读下去,只觉得除了写信人那种装腔作势的亲切之外,就根本找不出可以自慰的地方。满篇都是赞美达西小姐的话,絮絮叨叨地谈到她的千娇百媚。珈罗琳又高高兴兴地说,她们俩之间已经一天比一天来得亲热,而且竟大胆地作出预言,说是她上封信里面提到的那些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她还得意非凡地写道,她哥哥已经住到达西先生家里去,又欢天喜地地提到达西打算添置新家具。
吉英立刻把这些事大都告诉了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听了,怒而不言。她真伤心透了,一方面是关怀自己的姐姐,另方面是怨恨那帮人。珈罗琳信上说她哥哥钟情于达西小姐,伊丽莎白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仍旧象以往一样,相信彬格莱先生真正喜欢吉英。伊丽莎白一向很看重他,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一个容易说话而没有主意的人,以致被他那批诡计多端的朋友们牵制住了,听凭他们反复无常地作弄他,拿他的幸福作牺牲品……想到这些,她就不能不气愤,甚至不免有些看不起他。要是只有他个人的幸福遭到牺牲,那他爱怎么胡搞都可以,可是这里面毕竟还牵涉着她姐姐的幸福,她相信他自己也应该明白。简单说来,这问题当然反复考虑过,到头来一定是没有办法。她想不起什么别的了。究竟是彬格莱先生真的变了心呢,还是根本不知道?虽然对她说来,她应该辨明其中的是非曲直,然后才能断定他是好是坏,可是对她姐姐说来,反正都是一样地伤心难受。
隔了一两天,吉英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伊丽莎白听。且说那天班纳特太太象往常一样说起尼日斐花园和它的主人,唠叨了老半天,后来总算走开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俩,吉英这才禁不往说道:
“噢,但愿妈妈多控制她自己一些吧!她没晓得她这样时时刻刻提起他,叫我多么痛苦。不过我决不怨谁。这局面不会长久的。他马上就会给我们忘掉,我们还是会和往常一样。”
伊丽莎白半信半疑而又极其关切地望着姐姐,一声不响。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吉英微微红着脸嚷道。“那你真是毫无理由。他在我的记忆里可能是个最可爱的朋友,但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既没有什么奢望,也没有什么担心,更没有什么要责备他的地方。多谢上帝,我还没有那种苦恼。因此稍微过一些时候,我一定会就慢慢克服过来的。”
她立刻又用更坚强的声调说道:“我立刻就可以安慰自己说:这只怪我自己瞎想,好在并没有损害别人,只损害了我自己。”
伊丽莎白连忙叫起来了:“亲爱的吉英,你太善良了。你那样好心,那样处处为别人着想,真象天使一般;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同你说才好。我觉得我从前待你还不够好,爱你还不够深。”
吉英竭力否认这一切言过其实的夸奖,反而用这些赞美的话来赞扬妹妹的热情。
“别那么说,”伊丽莎白说,“这样说不公平的,你总以为天下都是好人。我只要说了谁一句坏话,你就难受。我要把你看作一个完美无瑕的人,你就来驳斥。请你放心,我决不会说得过分,你有权利把四海之内的人一视同仁,我也不会干涉你。你用不着担心。至于我,我真正喜欢的人没有几个,我心目中的好人就更少了。世事经历得愈多,我就愈对世事不满;我一天比一天相信,人性都是见异思迁,我们不能凭着某人表面上一点点长处或见解,就去相信他。最近我碰到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我不愿意说出来,另一件就是夏绿蒂的婚姻问题。这简直是莫明其妙!任你怎样看法,都是莫明其妙!”
“亲爱的丽萃,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吧。那会毁了你的幸福的。你对于各人处境的不同和脾气的不同,体谅得不够。你且想一想柯林斯先生的身份地位和夏绿蒂的谨慎稳重吧。你得记住,她也算一个大家闺秀,说起财产方面,倒是一门挺适当的亲事。你且顾全大家的面子,只当她对我们那位表兄确实有几分敬爱和器重吧。”
“要是看你的面子,我几乎随便对什么事都愿意以为真,可是这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益处;我现在只觉得夏绿蒂根本不懂得爱情,要是再叫我去相信她是当真爱上了柯林斯,那我又要觉得她简直毫无见识。亲爱的吉英,柯林斯先生是个自高自大、喜爱炫耀、心胸狭窄的蠢汉,这一点你和我懂得一样清楚,你也会同我一样地感觉到,只有头脑不健全的女人才肯嫁给他。虽说这个女人就是夏绿蒂·卢卡斯,你也不必为她辩护。你千万不能为了某一个人而改变原则,破格迁就,也不要千方百计地说服我,或是说服你自己去相信,自私自利就是谨慎,糊涂胆大就等于幸福有了保障。”
“讲到这两个人,我以为你的话说得太过火,”吉英说。“但愿你日后看到他们俩幸福相处的时候,就会相信我的话不假。这件事可也谈够了,你且谈另外一件吧。你不是举出了两件事吗?我不会误解你,可是,亲爱的丽萃,我求求你千万不要以为错是错在那个人身上,千万不要说你瞧不起他,免得我感到痛苦。我们决不能随随便便就以为人家在有意伤害我们。我们决不可能指望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会始终小心周到。我们往往会因为我们自己的虚荣心,而给弄迷了心窍。女人们往往会把爱情这种东西幻想得太不切合实际。”
“因此男人们就故意逗她们那么幻想。”
“如果这桩事当真是存心安排好了的,那实在是他们不应该;可是世界上是否真如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计谋,我可不知道。”
“我决不是说彬格莱先生的行为是事先有了计谋的,”伊丽莎白说。“可是,即使没有存心做坏事,或者说,没有存心叫别人伤心,事实上仍然会做错事情,引起不幸的后果。凡是粗心大意、看不出别人的好心好意,而且缺乏果断,都一样能害人。”
“你看这桩事也得归到这类原因吗?”
“当然……─应该归于最后一种原因。可是,如果叫我再说下去,说出我对于你所器重的那些人是怎么看法,那也会叫你不高兴的。趁着现在我能够住嘴的时候,且让我住嘴吧。”
“那么说,你断定是他的姐妹们操纵了他啦。”
“我不相信。她们为什么要操纵他?她们只有希望他幸福;要是他果真爱我,别的女人便无从使他幸福。”
“你头一个想法就错了。她们除了希望他幸福以外,还有许多别的打算;她们会希望他更有钱有势;她们会希望他跟一个出身高贵、亲朋显赫的阔女人结婚。”
“毫无问题,她们希望他选中达西小姐,”吉英说:“不过,说到这一点,她们也许是出于一片好心,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恶劣。她们认识她比认识我早得多,难怪她们更喜欢她。可是不管她们自己愿望如何,她们总不至于违背她们兄弟的愿望吧。除非有了什么太看不顺眼的地方,哪个做姐妹的会这样冒味?要是她们相信他爱上了我,她们决不会想要拆散我们;要是他果真爱我,她们要拆散也拆散不成。如果你一定要以为他对我真有感情,那么,她们这样做法,便是既不近人情,又荒谬绝伦,我也就更伤心了。不要用这种想法来使我痛苦吧。我决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感到羞耻……即使感到羞耻也极其轻微,倒是一想起他或他的姐妹们无情无义,我真不知道要难受多少倍呢。让我从最好的方面去想吧,从合乎人情事理的方面去想吧。”
伊丽莎白无法反对她这种愿望,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大提起彬格莱先生的名字。
班纳特太太见他一去不回,仍然不断地纳闷,不断地抱怨,尽管伊丽莎白几乎没有哪一天不给她解释个清楚明白,然而始终无法使她减少些忧烦。女儿尽力说她,尽说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给母亲听,说是彬格莱先生对于吉英的钟情,只不过是出于一时高兴,根本算不上什么,一旦她不在他眼前,也就置诸度外了。虽然班纳特太太当时也相信这些话不假,可是事后她又每天旧事重提,最后只有想出了一个聊以自慰的办法,指望彬格莱先生来年夏天一定会回到这儿来。
班纳特先生对这件事可就抱着两样的态度。有一天他对伊丽莎白说:“嘿,丽萃,我发觉你的姐姐失恋了。我倒要祝贺她。一个姑娘除了结婚以外,总喜欢不时地尝点儿失恋的滋味。那可以使她们有点儿东西去想想,又可以在朋友们面前露露头角。几时轮到你头上来呢?你也不愿意让吉英超前太久吧。现在你的机会来啦。麦里屯的军官们很多,足够使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失意。让韦翰做你的对象吧。他是个有趣的家伙,他会用很体面的办法把你遗弃。”
“多谢您,爸爸,差一些的人也能使我满意了。我们可不能个个都指望上吉英那样的好运气。”
“不错,”班纳特先生说;“不管你交上了哪一种运气,你那位好心的妈妈反正会尽心竭力来成全你的,你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感到安慰了。”
浪搏恩府上因为近来出了几件不顺利的事,好些人都闷闷不乐,多亏有韦翰先生跟他们来来往往,把这阵闷气消除了不少。她们常常看到他,对他赞不绝口,又说他坦白爽直。伊丽莎白所听到的那一套话……─说什么达西先生有多少地方对他不起,他为达西先生吃了多少苦头……─大家都公认了,而且公开加以谈论。每个人一想到自己远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时,早就十分讨厌达西先生,便不禁非常得意。
只有班纳特小姐以为这件事里面一定有些蹊跷,还不曾为哈福郡的人们弄清楚。她是个性子柔和、稳重公正的人,总是要求人家多多体察实情,以为事情往往可能给弄错,可惜别人全把达西先生看作天下再混账不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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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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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情说爱,筹划好事,就这样度过了一星期,终于到了星期六,柯林斯先生不得不和心爱的夏绿蒂告别。不过,他既已作好接新娘的准备,离别的愁苦也就因此减轻了,他只等下次再来哈福郡,订出佳期,使他成为天下最幸福的男子。他象上次一样隆重其事地告别了浪搏恩的亲戚们,祝贺姐妹们健康幸福,又答应给他们的父亲再来一封谢函。
下星期一,班纳特太太的弟弟和弟妇照例到浪搏恩来过圣诞节,班纳特太太很是欣喜。嘉丁纳先生是个通情达理、颇有绅士风度的人物,无论在个性方面,在所受的教育方面,都高出他姐姐很多。他原是出身商界,见闻不出货房堆栈之外,竟会这般有教养,这般讨人喜爱,要是叫尼日斐花园的太太小姐们看见了,实在难以相信。嘉丁纳太太比班纳特太太以及腓力普太太,都要小好几岁年纪,也是个和蔼聪慧、而又很文雅的女人,浪搏恩的外甥女儿跟她特别亲切。她们常常进城去在她那儿待一阵子。
嘉丁纳太太刚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分发礼物,讲述最时新的服装式样。这件事做过以后,她便坐在一旁,静听班纳特太太跟她说话。班纳特太太有多少牢骚要发,又有多少苦要诉。自从上年她弟妇走了以后,她家里受了人家欺负。两个女儿本来快要出嫁了,到头来只落得一场空。
“我并不怪吉英,”她接下去说,“因为吉英要是能够嫁给彬格莱先生,她早就嫁了。可是丽萃……唉,弟妇呀!要不是她自己那么拗性子,说不定她已做了柯林斯先生的夫人了。他就在这间房子里向她求婚的,她却把他拒绝了。结果倒让卢卡斯太太有个女儿比我的女儿先嫁出去,浪搏恩的财产从此就得让人家来继承。的确,卢卡斯一家手腕才高明呢,弟妇。他们都是为了要捞进这一笔财产。我本来也不忍心就这样编派他们,不过事实的确如此。我在家里既然过得这样不称心,又偏偏碰到这些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邻舍,真弄得我神经也坏了,人也病了。你可来得正是时候,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非常喜欢听你讲的那些……长袖子的事情。”
嘉丁纳太太远在跟吉英以及伊丽莎白通信的时候,大体上就已经知道了她们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为了体贴外甥女儿们起见,只稍微敷衍了班纳特太太几句,便把这个话题岔开了。
后来伊丽莎白跟她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又谈到了这件事。她说:“这倒也许是吉英的一门美满亲事,只可惜吹了。可是这种情形往往是难免!象你所说的彬格莱先生这样的青年,往往不消几个星期的工夫,就会爱上一位美丽的姑娘,等到有一件偶然的事故把他们分开了,他也就很容易把她忘了,这种见异思迁的事情多的是。”
“你这样的安慰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伊丽莎白说。“可惜安慰不了我们。我们吃亏并不是吃在偶然的事情上面。一个独立自主的青年,几天以前刚刚跟一位姑娘打得火热,现在遭到了他自己朋友们的干涉,就把她丢了,这事情倒不多见。”
“不过,所谓‘打得火热’这种话未免太陈腐,太笼统,太不切合实际,我简直抓不住一点儿概念。这种话通常总是用来形容男女一见钟情的场面,也用来形容一种真正的热烈感情。请问,彬格莱先生的爱情火热到什么程度?”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他那样的一往情深;他越来越不去理会别人,把整个的心都放在她身上。他们俩每见一次面,事情就愈显得明朗,愈显得露骨。在他自己所开的一次跳舞会上,他得罪了两三位年轻的小姐,没有邀请她们跳舞;我找他说过两次话,他也没有理我。这还不能算是尽心尽意吗?宁可为了一个人而得罪大家,这难道不是恋爱场上最可贵的地方?”
“噢,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他的确对她情深意切。可怜的吉英!我真替她难受,照她的性子看来,决不会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情淡忘。丽萃,要是换了你,倒要好些,你自会一笑置之,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淡忘。不过,你看我们能不能劝她到我们那里去稍往一阵?换换环境也许会有好处;再说,离开了家,松口气,也许比什么都好。”
伊丽莎白非常赞成这个建议,而且相信姐姐也会赞成。
嘉丁纳太太又说:“我希望她不要因为怕见到这位青年小伙子而拿不定主意。我们虽然和彬格莱先生同住在一个城里,可不住在同一个地区,来往的亲友也不一样,而且,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很少外出,因此,除非他上门来看她,他们俩就不大可能见到面。”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他现在被朋友们软禁着,达西先生也不能容忍他到伦敦的这样一个地区去看吉英!亲爱的舅母,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了?达西先生也许听到过天恩寺街这样一个地方,可是,如果他当真到那儿去一次,他会觉得花上一个月的工夫也洗不净他身上所染来的污垢;请你放心好了,他绝不会让彬格莱先生单独行动。”
“那就更好。我希望他们俩再也不要见面。可是吉英不还在跟他妹妹通信吗?彬格莱小姐也许难免要来拜望呢。”
“她绝不会跟她再来往了。”
伊丽莎白虽然嘴上说得这么果断,认为彬格莱先生一定被他的姐妹朋友挟住了,不会让他见到吉英,这事情实在可笑,可是她心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事情未必已经完全绝望。她有时候甚至认为彬格莱先生非常可能对吉英旧情重燃,他朋友们的影响也许敌不过吉英的感情所加给他身上的天然影响。
班纳特小姐乐意地接受了舅母的邀请,她心里并没有怎么想到彬格莱一家人,只希望珈罗琳不和他哥哥同住一宅,那么她就可以偶而到珈罗琳那儿去玩上一个上午,而不至于撞见他哥哥。
嘉丁纳夫妇在浪搏恩待了一个星期,没有哪一天不赴宴会,有时候在腓力普府上,有时候在卢卡斯府上,有时候又在军官那儿。班纳特太太小心周到地为她的弟弟和弟妇安排得十分热闹,以致他们夫妇不曾在她家里吃过一顿便饭。家里有宴会的日子,必定就有几位军官到场,每次总是少不了韦翰。在这种场合下,伊丽莎白总是热烈地赞扬韦翰先生,使利嘉丁纳太太起了疑心,仔细注意起他们两人来,从她亲眼看到的情形来说,她并不以为他们俩真正地爱上了,不过相互之间显然已经发生了好感,这叫她很是不安,她决定在离开哈福郡以前,要把这件事和伊丽莎白谈个明白,并且要解释给她听,让这样的关系发展下去,实在太莽撞。
可是韦翰讨好起嘉丁纳太太来,另有一套办法,这和他吸引别人的本领完全不同。远在十多年以前嘉丁纳太太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曾在德比郡他所出生的那个地区住过好些时候,因此她跟他有许多共同的朋友,虽说自从五年前达西先生的父亲去世以后,韦翰就不大到那地方去,可是他却能报道给嘉丁纳太太一些有关她从前的朋友们的消息,比她自己打听得来的还要新鲜。
嘉丁纳太太曾经亲眼看到过彭伯里,对于老达西先生也是久闻大名,光是这件事,就是个谈不完的话题。她把韦翰先生所详尽描写的彭伯里和她自己记忆中的彭伯里比较了一下,又把彭伯里主人的德行称赞了一番,谈的人和听的人都各得其乐。她听到他谈起现在这位达西先生对他的亏待,便竭力去回想那位先生小时候的个性如何,是否和现在相符,她终于有自信地记起了从前确实听人说过,费茨威廉·达西先生是个脾气很坏又很高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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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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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丁纳太太一碰到有适当的机会和伊丽莎白单独谈话,总是善意地对外甥女进行忠告,把心里的话老老实实讲了出来,然后又接下去说:
“你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丽萃,你不至于因为人家劝你谈恋爱要当心,你就偏偏要谈;因此我才敢向你说个明白。说正经话,你千万要小心。跟这种没有财产作为基础的人谈恋爱,实在非常莽撞,你千万别让自己堕上情网,也不要费尽心机使他堕入情网。我并不是说他的坏话……他倒是个再有趣不过的青年;要是他得到了他应当得到的那份财产,那我就会觉得你这门亲事再好也没有了。事实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再对他想入非非。你很聪明,我们都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自己的聪明。我知道你父亲信任你品行好,又有决断,你切不可叫他失望。”
“亲爱的舅母,你真是郑重其事。”
“是呀,我希望你也能够郑重其事。”
“唔,你用不着急。我自己会当心,也会当心韦翰先生。只要我避免得了,我决不会叫他跟我恋爱。”
“伊丽莎白,你这话可就不郑重其事啦。”
“请原谅。让我重新讲讲看。目前我可并没有爱上韦翰先生;我的确没有。不过在我所看见的人当中,他的确是最可爱的一个,任谁也比不上他;如果他真会爱上我……我相信他还是不要爱上我的好。我看出了这件事很莽撞。噢!达西先生那么可恶!父亲这样器重我,真是我最大的荣幸,我要是辜负了他,一定会觉得遗憾。可是我父亲对韦翰也有成见。亲爱的舅母,总而言之,我决不愿意叫你们任何人为了我而不快活;不过,青年人一旦爱上了什么人,决不会因为暂时没有钱就肯撒手。要是我也给人家打动了心,我又怎能免俗?甚至我又怎么知道拒绝他是不是上策?因此,我只能答应你不仓忙从事就是了。我决不会一下子就认为我自己是他最中意的人。我虽然和他来往,可是决不会存这种心思。总而言之,我一定尽力而为。”
“假如你不让他来得这么勤,也许会好些;至少你不必提醒你母亲邀他来。”
伊丽莎白羞怯地笑笑说:“就象我那天做法一样,的确,最好是不要那样。可是你也不要以为他是一直来得这么勤。这个星期倒是为了你才常常请他来的。你知道妈的主意,她总以为想出最聪明的办法去应付的;我希望这一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舅母告诉她说,这一下满意了;伊丽莎白谢谢她好心的指示,于是二人就分别了……在这种问题上给人家出主意而没受抱怨,这次倒可算一个稀罕的例子。嘉丁纳夫妇和吉英刚刚离开了哈德福郡,柯林斯先生就回到哈福德郡去。他住在卢卡斯府上,因此班纳特太太不但终于死了心,认为这门亲事是免不了的,甚至还几次三番恶意地说:“但愿他们会幸福吧。”星期四就是佳期,卢卡斯小姐星期三到班府上来辞行。当夏绿蒂起身告别的时候,伊丽莎白一方面由于母亲那些死样怪气的吉利话,使她听得不好意思,另一方面自己也委实有动无衷,便不由得送她走出房门。下楼梯的时候,夏绿蒂说:
“我相信你一定会常常给我写信的,伊丽莎。”
“这你放心好啦。”
“我还要你赏个脸。你愿意来看看我吗?”
“我希望我们能够常常在哈福德郡见面。”
“我可能暂时不会离开肯特郡。还是答应我上汉斯福来吧。”
伊丽莎白虽然预料到这种拜望不会有什么乐趣,可又没法推辞。
夏绿蒂又说:“我的父母三月里要到我那儿去,我希望你跟他们一块儿来。真的,伊丽莎,我一定象欢迎他们一样地欢迎你。”
结好了婚,新郎新娘从教堂门口直接动身往肯特郡去,大家总是照例你一句我一句的要说上多少话。伊丽莎白不久就收到了她朋友的来信,从此她们俩的通信便极其正常,极其频繁!不过,要象从前一样地畅所欲言,毫无顾忌,那可办不到了。伊丽莎白每逢写信给她,都免不了感觉到过去那种推心置腹的快慰已经成为陈迹;虽说她也下定决心,不要把通信疏懒下来,不过,那与其说是为了目前的友谊,倒不如说是为了过去的交情。她对于夏绿蒂开头的几封信都盼望得很迫切,那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心,想要知道夏绿蒂所说的话,处处都和她自己所预料的完全一样。她的信写得充满了愉快的情调,讲到一件事总要赞美一句,好象她真有说不尽的快慰。凡是住宅、家具、邻居、道路,样样都叫她称心,咖苔琳夫人待人接物又是那么友善,那么亲切。她只不过把柯林斯先生所夸耀的汉斯福和罗新斯的面貌,稍许说得委婉一些罢了;伊丽莎白觉得,一定要等到亲自去那儿拜访,才能了解底蕴。
吉英早已来了一封短简给伊丽莎白,信上说,她已经平安抵达伦敦;伊丽莎白希望她下次来信能够讲一些有关彬格莱家的事。
第二封信真等得她焦急,可是总算没有白等。信上说,她已经进城一个星期,既没有看见珈罗琳,也没有收到珈罗琳的信。她只得认为她上次从浪搏恩给珈罗琳的那封信,一定是在路上失落了。
她接下去写:“明天舅母要上那个地区去,我想趁这个机会到格鲁斯汶纳街去登门拜访一下。”
吉英拜访过彬格莱小姐并且和她见过面以后,又写了一封信来。她写道:“我觉得珈罗琳精神不大好,可是她见到我却很高兴,而且怪我这次到伦敦来为什么事先不通知她一下。我果然没有猜错,我上次给她那封信,她真的没有收到。我当然问起她们的兄弟。据说他近况很好,不过同达西先生过从太密,以致姐妹兄弟很少机会见面。我这一次拜望的时间并不太久,因为珈罗琳和赫斯脱太太都要出去。也许她们马上就会上我这儿来看我。”
伊丽莎白读着这封信,不由得摇头。她相信除非有什么偶然的机会,彬格莱先生决不会知道吉英来到了伦敦。
四个星期过去了,吉英还没有见到彬格莱先生的影子。她竭力宽慰自己说,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难受;可是彬格莱小姐的冷淡无情,她到底看明白了。她每天上午都在家里等彬格莱小姐,一直白等了两个星期,每天晚上都替彬格莱小姐编造一个借口,最后那位贵客才算上门来了,可是只待了片刻工夫便告辞而去,而且她的态度也前后判若两人,吉英觉得再不能自己骗自己了。她把这一次的情形写了封信告诉她妹妹,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她当时的心情:……
我最最亲爱的丽萃妹妹: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彬格莱小姐对我的关注完全是骗我的。我相信你的见解比我高明,而且你看到我伤心,还会引为得意。亲爱的妹妹,虽然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你的看法是对的,可是,我如果从她过去的态度来看,我依旧认为,我对她的信任以及你对她的怀疑,同样都是合情合理,请你不要以为我固执。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从前为什么要跟我要好;如果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我相信我还会受到欺骗。珈罗琳一直到昨天才来看我,她未来以前不曾给我片纸只字的讯息,既来之后又显出十分不乐意的样子。她只是照例敷衍了我一句,说是没有早日来看我,很是抱歉,此外根本就没有提起她想要再见见我的话。她在种种方面都前后判若两人,因此,当她临走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和她断绝来往,虽说我禁不住要怪她,可是我又可怜她。只怪她当初不该对我另眼看待;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和她交情都是由她主动一步一步进展起来的。可是我可怜她,因为她一定会感觉到自己做错了,我断定她所以采取这种态度,完全是由于为她哥哥担心的缘故。我用不着为自己再解释下去了。虽然我们知道这种担心完全不必要,不过,倘若她当真这样担心,那就足以说明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了。既然他确实值得他妹妹珍惜,那么,不管她替他担的是什么忧,那也是合情合理,亲切可喜。不过,我简直不懂她现在还要有什么顾虑,要是他当真有心于我,我们早就会见面了。听她口气,我肯定他是知道我在伦敦的;然而从她谈话的态度看来,就好象她拿稳他是真的倾心于达西小姐似的。这真使我弄不明白。要是我大胆地下一句刻薄的断语,我真忍不住要说,其中一定大有蹊跷。可是我一定会竭力打消一切苦痛的念头,只去想一些能使我高兴的事……─譬如想想你的亲切以及亲爱的舅父母对我始终如一的关切。希望很快就收到你的信。彬格莱小姐说起他再也不会回到尼日斐花园来,说他打算放弃那幢房子,可是说得并不怎么肯定。我们最好不必再提起这件事。你从汉斯福我们那些朋友那儿听到了许多令人愉快的事,这使我很高兴。请你跟威廉爵士和玛丽亚一块儿去看看他们吧。我相信你在那里一定会过得很舒适的。……你的···这封信使伊丽莎白感到有些难受;不过,一想到吉英从此不会再受到他们的欺蒙,至少不会再受到那个妹妹的欺蒙,她又高兴起来了。她现在已经放弃了对那位兄弟的一切期望。她甚至根本不希望他再来重修旧好。她越想越看不起他;她倒真的希望他早日跟达西先生的妹妹结婚,因为照韦翰说来,那位小姐往后一定会叫他后悔,悔当初不该把本来的意中人丢了,这一方面算是给他一种惩罚,另方面也可能有利于吉英。
大约就在这时候,嘉丁纳太太把上次伊丽莎白答应过怎样对待韦翰的事,又向伊丽莎白提醒了一下,并且问起最近的情况如何;伊丽莎白回信上所说的话,虽然自己颇不满意,可是舅母听了却很满意。原来他对她显著的好感已经消失,他对她的殷勤也已经过去……他爱上了别人了。伊丽莎白很留心地看出了这一切,可是她虽然看出了这一切,在信上也写到这一切,却并没有感到什么痛苦,她只不过稍许有些感触。她想,如果她有些财产,早就成为他唯一的意中人了……想到这里,她的虚荣心也就得到了满足。拿他现在所倾倒的那位姑娘来说,她的最显著的魅力就是使他可以获得一万金镑的意外巨款;可是伊丽莎白对自己这件事,也许不如上次对夏绿蒂的事那么看得清楚,因此并没有因为他追求物质享受而怨怪他。她反而以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也想象到他遗弃她一定颇费踌躇,可又觉得这对于双方都是一种既聪明而又理想的办法,并且诚心诚意地祝他幸福。她把这一切都对嘉丁纳太太说了。叙述了这些事以后,她接下去这样写道:“亲爱的舅母,我现在深深相信,我根本没有怎样爱他,假如我当真有了这种纯洁而崇高的感情,那我现在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讨厌,而且巴不得他倒尽了霉。可是我情绪上不仅对他没有一些芥蒂,甚至对金小姐也毫无成见。我根本不觉得恨她,并且极其愿意把她看作一个很好的姑娘。这桩事完全算不上恋爱。我的小心提防并不是枉然的;要是我狂恋着他,亲友们就一定会把我看作一个更有趣的话柄了,我决不因为人家不十分器重我而竟会感到遗憾。太受人器重有时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吉蒂和丽迪雅对他的缺点计较得比我厉害。她们在人情世故方面还幼稚得很,还不懂得这样一个有失体统的信条:美少年和凡夫俗子一样,也得不饭吃,有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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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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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搏恩这家人家除了这些事以外,再没有别的大事;除了到麦里屯去散散步以外,再没有别的消遣。时而雨水泞途、时而风寒刺骨的正月和二月,就这样过去了。三月里伊丽莎白要上汉斯福去。开头她并不是真想去;可是她立刻想到夏绿蒂对于原来的约定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于是她也就带着比较乐意和比较肯定的心情来考虑这个问题了。离别促进了她想夏绿蒂重逢的愿望,也消除了她对柯林斯先生的厌恶。这个计划多少总有它新奇的地方;再说,家里有了这样的母亲和这样几位不能融洽的妹妹,自难完美无缺,换换环境也好。趁着旅行的机会也可去看看吉英;总之,时日迫近了,她反而有些等不及了。她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最后依旧照了夏绿蒂原先的意思,跟威廉爵士和他的第二个女儿一块儿去作一次客。以后这计划又补充了一下,决定在伦敦住一夜,这一来可真是个十全十美的计划了。
只有和父亲离别使她感到痛苦,父亲一定会记挂她。说起来,他根本就不愿意让她去,既是事情已经决定,只得叫她常常写信给他,而且几乎答应亲自给她回信。
她跟韦翰先生告别时,双方都十分客气,韦翰比她还要客气。他目前虽然在追求别人,却并没有因此就忘了伊丽莎白是第一个引起他注目的人,第一个值得他注目的人,第一个听他倾诉衷情,第一个可怜他,第一个搏得了他爱慕的人;他向她告别,祝她万事如意,又对她说了一遍德·包尔夫人是很好的一个人,他相信他们俩对那位老夫人的评价,对每一个人的评价,一定完全吻合。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是热诚,很是关切,这种盛情一定会使她对他永远怀着极其深挚的好感。他们分手以后,她更相信不管他结婚也罢,单身也罢,他在她的心目中将会始终是一个极其和蔼可亲而又讨人喜欢的人。
第二天和她同路的那些人,也并没有使韦翰在她心目中相形见绌。威廉爵士简直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他那位女儿玛丽亚虽然脾气很好,脑子却象她父亲一样空洞,也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听他们父女俩说话,就好象听到车辆的辘辘声一样无聊。伊丽莎白本来爱听无稽之谈,不过威廉爵士那一套她实在听得腻了。他谈来谈去总不外乎觐见皇上以及荣膺爵士头衔之类的奇闻,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他那一套礼貌举止,也象他的出言吐语一样,已经陈腐不堪。
这段旅程不过二十四英里路,他们启程很早,为的是要在正午赶到天恩寺街。他们走近嘉丁纳先生的大门时,吉英正在会客室的窗口望着他们。他们走近过道时,吉英正等在那儿接他们,伊丽莎白真挚地仔细望了望吉英的脸,只见那张脸蛋儿还是象往常一样地健康美丽,她觉得很高兴。男男女女的孩子们为了急于要见到表奶,在客厅里等不及,又因为一年没见面,不好意思下楼去,便都待在楼梯口。到处是一片欢乐与和善的气氛。这一天真过得极其愉快;上午乱哄哄地忙做一团,又要出去买东西;晚上上戏院去看戏。
伊丽莎白在舅母身旁坐下来。她们俩首先就谈到她姐姐。她仔仔细细问了许多话,舅母回答她说,吉英虽然竭力提着精神,还免不了有意气消沉的时候,她听了并不十分诧异,却很忧郁。她在这种意气消沉的现象还会继续多久。嘉丁纳太太也跟伊丽莎白谈起彬格莱小姐过访天恩寺街的一切情形,又把吉英跟她好几次的谈话重述了一遍给她听,这些话足以说明吉英的确打算再不和彬格莱小姐来往了。
嘉丁纳太太然后又谈起韦翰遗弃伊丽莎白的话,把她外甥女笑话了一番,同时又赞美她的忍耐功夫。
她接着又说:“可是,亲爱的伊丽莎白,金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姑娘?我可不愿意把我们的朋友看作是一个见不得钱的人啊。”
“请问你,亲爱的舅母,拿婚姻问题来讲,见钱眼红与动机正当究竟有什么不同?做到什么地步为止就算知礼,打哪儿起就要算是贪心?去年圣诞节你还生怕我跟他结婚,怕的是不郑重其事,而现在呢,他要去跟一个只不过有一万镑财产的姑娘结婚,你就要说他见不得钱啦。”
“只要你告诉我,金小姐是怎么样一个姑娘,我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我说不出她有什么坏处。”
“可是韦翰本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睛里,为什么她祖父一去世,她做了这笔家产的主人,他就会看上了她呢?”
“没有的事,他为什么要那样?要是说,他不愿意跟我相爱,就是因为我没有钱,那么,他一向不关心的一个姑娘,一个同样穷的姑娘,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去跟她谈恋爱呢?”
“不过,她家里一发生这件变故,他就去向她献殷勤,这未免不象话吧。”
“一个处境困难的人,不会象一般人那样有闲,去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要她不反对,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她不反对,并不说明他就做得对。那只不过说明了她本身有什么缺陷,不是见识方面有缺陷,就是感觉方面有缺陷。”
“哦,”伊丽莎白叫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说他贪财也好,说她傻也好。”
“不丽萃,我才不这么说呢。你知道,在德比郡住了这么久的一个青年,我是不忍心说他坏话的。”
“噢,要是光光就凭这点理由,我才看不起那些住在德比郡的青年人呢,他们住在哈福德郡的那批知已朋友们,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全都叫我讨厌。谢谢老天爷!明天我就要到一个地方去,我将要在那儿见到一个一无可取的人,他无论在风度方面,在见解方面,都不见长。说到头来,只有那些傻瓜值得你去跟他们来来往往。”
“当心些,丽萃;这种话未免说得太消沉了些。”
她们看完了戏,刚要分手的时候,舅父母又邀请她参加他们的夏季旅行,这真是一种意外的快乐。
嘉丁纳太太说:“至于究竟到什么地方去,我们还没有十分决定,也许到湖区去。”
对伊丽莎白说来,随便什么计划也不会比这个计划更中她的意了,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邀请,而且非常感激。“我的好舅母,亲舅母,”她欢天喜地叫了起来,“多高兴,多幸福!你给了我新的生命和活力。我再也不沮丧和忧郁了。人比起高山大石来,算得了什么?我们将要度过一些多么快乐的时日啊!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定不会象一般游人那样,什么都是浮光惊影。我们一定会知道到过什么地方……─我们看见过的东西一定会记得住。湖泊山川决不会在我们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混做一团;我们要谈到某一处风景的时候,决不会连位置也弄不明白,彼此争论不休。但愿我们一回来叙述起游踪浪迹的时候,不要象一般旅客那样陈腔滥调,叫人听不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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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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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旅途上的每一样事物,伊丽莎白都感到新鲜有趣;她精神很愉快,因为看到姐姐气色那么好,可以不用再为她的健康担心,加上一想到去北方的旅行,她就越发高兴。当他们离开了大路,走上一条通往汉斯福的小径时,每一只眼睛都在寻找着那幢牧师住宅;每拐一个弯,都以为就要看到那幢房子。他们沿着罗新斯花园的栅栏往前走。伊丽莎白一想到外界所传闻的那家人家和种种情形,不禁好笑。
终于看到那幢牧师住宅了。大路斜对面的花园、花园里的房子、绿的栅栏、以及桂树围篱……─每一样东西好象都在宣布他们的来到。柯林斯先生和夏绿蒂走到门口来了。在宾主频频点头脉脉微笑中,客人们在一道小门跟前停下了车,从这里穿过一条短短的鹅卵石铺道,便能直达正屋。一刹眼工夫,他们都下了车,宾主相见,无限欢欣。柯林斯简直手舞足蹈地欢迎自己的朋友,伊丽莎白受到这么亲切的欢迎,就越发满意于这次的作客了。她立刻看到她表兄并没有因为结了婚而改变态度,他还是完全和以往一样地拘泥礼节,在门口耽搁了她好几分钟,问候她全家大小的起居安好。听到她一一回答了之后,他才满意。于是他就没有再耽搁他们,只指给他们看看门口是多么整洁,便把客人们带进了屋子;等到客人一走进客厅,他又对他们作了第二次的欢迎,极其客气地说,这次承蒙诸位光临寒舍,真是不胜荣幸,并且刻不容缓地把他太太送上来的点心重新奉献了一次。
伊丽莎白早就料到他会那样得意非凡,因此当他夸耀那屋子的优美结构、式样、以及一切陈设的时候,她禁不住想到他是特地讲给她听的,好象要叫她明白,她当初拒绝了他,是多么大的一个损失。虽说样样东西的确都那么整洁和舒适,她可千万不能流露出一点点后悔的痕迹来叫他得意;她甚至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看夏绿蒂,她弄不明白夏绿蒂和这样的一位伴侣相处,为什么还会那么高兴。柯林斯先生有时竟会说些很不得体的话,叫他自己的太太听了也不免难为情,而且这类话又说得并不太少,每逢这种场合,伊丽莎白就不由自主地要向夏绿蒂望一眼。夏绿蒂有一两次被她看得微微脸红了,不过一般总是很聪明地装作没有听见。大家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欣赏着每一件家具,从食器橱一直欣赏到壁炉架,又谈了谈一路上的情况以及伦敦的一切情形,然后柯林斯先生就请他们到花园里去散散步。花园很大,布置得也很好,一切都是由他亲手料理的。他的最高尚的娱乐就是收拾花园。夏绿蒂说,这种操作有益于健康,她尽可能鼓励他这样做;她讲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镇定自若,真叫伊丽莎白佩服。他领着他们走遍了花园里的曲径小道,看遍了每一处景物,每看一处都得琐琐碎碎地讲一阵,美不美倒完全不在他心上,看的人即使想要赞美几句也插不上嘴。他数得出每一个方向有多少田园,连最远的树丛里有多少棵树他也讲得出来,可是,不论是他自己花园里的景物也好,或者是这整个乡村甚至全国的名胜古迹也好,都万万比不上罗新斯花园的景色。罗新斯花园差不多就在他住宅的正对面,四面是树,从树林的空隙处可以望见里面。那是一幢漂亮的控建筑,耸立在一片高地上。
柯林斯先生本来想把他们从花园里带去看看两块草地,但是太太小姐们的鞋子抵挡不住那残余的白霜,于是全都走回去了,只剩下威廉爵士陪伴着他。夏绿蒂陪着自己的妹妹和朋友参观住宅,这一下她能够撇开丈夫的帮忙,有机会让她自己显显身手,真是高兴极了。房子很小,但是建筑结实,使用也很方便;一切都布置得很精巧,安排得很调和,伊丽莎白对夏绿蒂夸奖备至。只要不想起柯林斯先生,便真正有了一种非常美好的气氛。伊丽莎白看见夏绿蒂那样得意,便不由得想到她平常一定不把柯林斯先生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已经打听到咖苔琳夫人还在乡下。吃饭的时候又谈起了这桩事,当时柯林斯先生立即插嘴说:
“正是,伊丽莎白小姐,星期日晚上你就可以有荣幸在教学里见到咖苔琳·德·包尔夫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她为人极其谦和,丝毫没有架子,我相信那天做完礼拜之后,你就会很荣幸地受到她的注目。我可以毫无犹豫地说,只要你待在这儿,每逢她赏脸请我们作客的时候,总少不了要请你和我的小姨子玛丽亚。她对待我亲爱的夏绿蒂真是好极了。我们每星期去罗新斯吃两次饭,她老人家从来没有哪一次让我们步行回家,总是打发自己的马车送我们……我应该说,是打发她老人家的某一部马车,因为她有好几部车子呢。”
夏绿蒂又说:“咖苔琳夫人的确是个道貌岸然、通达情理的女人,而且是位极其殷勤的邻居。”
“说得很对,亲爱的,你真说到我心上去了。象她这样一位夫人,你无论对她怎样尊敬,依旧会感到有些欠缺。”
这一晚主要就谈论哈福德郡的新闻,又把以前信上所说的话重新再提一遍。大家散了以后,伊丽莎白孤单单地在房间里,不由得默默想起了夏绿蒂对于现状究竟满意到什么程度,驾御丈夫的手腕巧妙到什么程度,容忍丈夫的肚量又大到什么程度。她不由得承认,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好。她又去想象着这次作客的时间将如何度过,无非是:平淡安静的日常起居,柯林斯先生那种惹人讨厌的插嘴打贫,再加上跟罗新斯的应酬来往等。她那丰富的想象力马上解决了整个问题。
大约在第二天响午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准备出去散散步,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马上这整个住宅里的人好象都慌乱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只听得有人急急忙忙奔上楼来,大声叫她。她开了门,在楼梯口遇见了玛丽亚,只见她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嚷道:
“噢,亲爱的伊丽莎呀,请你赶快到餐室里去,那儿有了不起的场面值得看呢!我可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赶快呀,马上下楼来。”
伊丽莎白一遍遍问,也问不出一个究竟来;玛丽亚多一句也不肯跟她说;于是她们俩便奔进那间面临着大路的餐室,去探奇寻胜。原来来了两位女客,乘着一辆低低的四轮马车,停在花园门口。
伊丽莎白连忙嚷道:“就是这么回事吗?我还以为是猪猡闯进了花园呢,原来只不过是咖苔琳夫人母女俩。”
玛丽亚听她说错了,不禁大吃一惊:“噍你,亲爱的,那不是咖苔琳夫人。那位老夫人是姜金生太太,她跟她们住在一起的;另外一位是德·包尔小姐。你且瞧瞧她那副模样儿吧。她真是个非常纤小的人儿。谁会想到她会这么单薄,这么小!”
“她真是太没有礼貌,风这样大,却让夏绿蒂待在门外。她为什么不进来?”
“噢,夏绿蒂说,她真难得进来。德·包尔小姐要是进来一次,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她那副模样儿真够人瞧的,”伊丽莎白一面说,一面又突然起了别的种种念头。
“她看上去身体不好,脾气又坏。她配他真是再好不过呢。她做他的太太极其相称。”
柯林斯先生和夏绿蒂都站在门口跟那位女客谈话。伊丽莎白觉得最好笑的是,威廉爵士正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虔诚地瞻仰着面前的蔚然大观,每当德·包尔小姐朝着他这边望的时候,他总是一鞠躬。
后来他们的话全说完了,两位女客驱车而去,别人都回到屋里。柯林斯一看到两位小姐,就恭贺她们走了鸿运;夏绿蒂把他的意思解释给她们听,原来罗新斯明天又要请他们全体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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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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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新斯这一次请客,真使得柯林斯先生感到百分之百地得意。他本来一心要让这些好奇的宾客们去风光一下他那女施主的堂皇气派,看看老夫人对待他们夫妇俩多么礼貌周全。他竟会这么快就得到了如愿以偿的机会,这件事大足以说明咖苔琳夫人的礼贤下士,使得他不知如何景仰是好。
“说老实话,”他说,“她老人家邀请我们星期日去吃茶点,在罗新斯消磨一个下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一贯为人殷勤,我倒以为她真要这样招待一番的,可是谁料想到会象这次这样情意隆重?谁会想到你们刚刚到这里在,就被请到那边去吃饭(而且全体都请到了)?”
威廉爵士说:“刚才的事我倒不怎么觉得稀奇,大人物的为人处世实在都是如此,象我这样有身份的人,就见识得很多。在显宦贵族们当中,这类风雅好客的事不足为奇。”
这一整天和第二天上午,简直只谈到去罗新斯的事。柯林斯先生预先仔仔细细地一样样告诉他们,到那边去将要看到什么东西,免得他们看到了那样宏伟的屋子,那样众多的仆从,那样丰盛的菜肴,会造成临时慌乱,手足失措。
当娘儿们正要各自去打扮的时候,他又对伊丽莎白说:
“不要为衣装担心思,亲爱的表妹。咖苔琳夫人才不会要我们穿得华丽呢,这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女儿才配。我劝你只要在你自己的衣服里面,拣一件出色的穿上就行,不必过于讲究。珈苔琳夫人决不会因为你衣装朴素就瞧你不起。她喜欢各人守着自己的本份,分得出一个高低。”
娘儿们整装的时候,他又到各个人的房门口去了两三次,劝她们快一点,因为咖苔琳夫人请人吃饭最恨客人迟到。玛丽亚·卢卡斯听说她老人家的为人处事这样可怕,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她一向不大会应酬。她一想起要到罗新斯去拜望,就诚惶诚恐,正如她父亲当年进宫觐见一样。
天朗气清,他们穿过花园,作了一次差不多半英里的愉快的散步。一家家的花园都各有美妙,伊丽莎白纵目观赏,心旷神怡,可是并不如柯林斯先生所预期的那样,会被眼前的景色陶醉得乐而忘形。尽管他数着屋前一扇扇窗户说,光是这些玻璃,当初曾一共花了刘威斯·德·包尔爵士多大一笔钱,她可并不为这些话动心。
他们踏上台阶走进穿堂的时候,玛丽亚一分钟比一分钟来得惶恐,连威廉爵士也不能完全保持镇定。倒是伊丽莎白不畏缩。无论是论才论德,她都没有听到咖苔琳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足以引起她敬畏,光凭着有钱有势,还不会叫她见到了就胆战心惊。
进了穿堂,柯林斯先生就带着一副喜极欲狂的神气,指出这屋子的堂皇富丽,然后由佣人们带着客人走过前厅,来到咖苔琳夫人母女和姜金生太太的起坐间。夫人极其谦和地站起身来迎接他们。根据柯林斯太太事先跟她丈夫商量好的办法,当场由太太出面替宾主介绍,因此介绍得很得体,凡是柯林斯先生认为必不可少的那些道歉和感激的话,都一概免了。
威廉爵士虽说当年也曾进宫觐见过皇上,可是看到四周围这般的富贵气派,也不禁完全给吓住了,只得弯腰一躬,一声不响,坐了下来;再说他的女儿,简直吓得丧魂失魄一般,兀自坐在椅子边上,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伊丽莎白倒是完全安然自若,而且从容不迫地细细瞧着那三位女主人。咖苔琳夫人是位高大的妇人,五官清楚,也许年轻时很好看。她的样子并不十分客气,接待宾客的态度也不能使宾客忘却自己身份的低微。她吓人的地方倒不是默不作声,而是她出言吐语时声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这叫伊丽莎白立刻想起了韦翰先生的话。经过这一整天的察言观色之后,她觉得咖苔琳夫人的为人,果然和韦翰所形容的完全一样。
她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立刻就发觉她的容貌有些象达西先生,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到她的女儿身上,见她女儿长得那么单薄,那么瘦小,这使她几乎和玛丽亚一样感到惊奇。母女二人无论体态面貌,都没有相似之处。德·包尔小姐脸色苍白、满面病容,五官虽然长得不算难看,可是并不起眼;她不大说话,除非是低声跟姜金生太太嘀咕几句。姜金生太太的相貌没有一点特出的地方,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小姐说话,并且挡在她面前,不让人家把她看得太清楚。
坐了几分钟以后,客人们都被打发到窗口去欣赏外面的风景。柯林斯先生陪着他们,一处处指给他们看,咖苔琳夫人和善地告诉他们说,到了夏天还要好看。酒席果然特别体面,待候的仆从以及盛酒菜的器皿,也跟柯林斯先生所形容过的一模一样,而且正如他事先所料到的那样,夫人果然吩咐他坐在末席,看他那副神气,好象人生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了。他边切边吃,又兴致淋漓地赞不绝口;每一道菜都由他先来夸奖,然后由威廉爵士加以吹嘘,原来威廉爵士现在已经完全消除了惊恐,可以做他女婿的应声虫了。伊丽莎白看到那种样子,不禁担心咖苔琳夫人怎么受得了。可是咖苔琳夫人对这些过分的赞扬好象倒非常满意,总是显露出仁慈的微笑,尤其是端上一道客人们没见过的菜到桌上来的时候,她便格外得意。宾主们都没有什么可谈的,伊丽莎白却只要别人开个头,总还有话可说,可惜她坐的地方不对头,一边是夏绿蒂,她正在用心听咖苔琳夫人谈话;另一边是德·包尔小姐,整个吃饭时间不跟她说一句话。姜金生太太主要在注意德·包尔小姐,她看到小姐东西吃得太少,便逼着她吃了这样再吃那样,又怕她不受用。玛丽亚根本不想讲话,男客们只顾一边吃一边赞美。
女客们回到会客室以后,只是听咖苔琳夫人谈话。夫人滔滔不绝地一直谈到咖啡端上来为止,随便谈到哪一桩事,她总是那么斩钉截铁、不许别人反对的样子。她毫不客气地仔细问着夏绿蒂的家常,又给她提供了一大堆关于料理家务的意见。她告诉夏绿蒂说,象她这样的一个小家庭,一切事情都应该精密安排,又指教她如何照料母牛和家禽。伊丽莎白发觉这位贵妇人只要有机会支配别人,随便怎么小的事情也决不肯轻易放过。夫人同柯林斯太太谈话的时候,也间或向玛丽亚和伊丽莎白问几句话,特别向伊丽莎白问得多。她不大清楚伊丽莎白和她们是什么关系,不过她对柯林斯太太说,她是个很斯文、很标致的姑娘。她好几次问伊丽莎白有几个姐妹,她们比她大还是比她小,她们中间有没有哪一个已经结婚,她们长得好看不好看,在哪里读书,她们的父亲有什么样的马车,她母亲的娘家姓什么。伊丽莎白觉得她这些话问得唐突,不过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了她。于是咖苔琳夫人说:
“你父亲的财产得由柯林斯先生继承吧,我想?”……说到这里,她又掉过头来对夏绿蒂说:“为你着想,我倒觉得高兴;否则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的女儿们来继承财产,却要给别人。刘威斯·德·包尔家里就觉得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你会弹琴唱歌吗,班纳特小姐?”
“略知一二。”
“噢,几时我们倒想要听一听。我们的琴非常好,说不定比……你哪一天来试一试看吧。你的姐妹们会弹琴唱歌吗?”
“有一个会。”
“为什么不大家都学呢?你们应该个个都学。魏伯家的小姐们就个个都会,她们父亲的收入还比不上你们父亲呢。你们会画吗?”
“不,一点儿不会。”
“怎么说,一个也不会吗?”
“没有一个会。”
“这倒很稀奇。我猜想你们是没有机会学吧。你们的母亲应该每年春天带你们上城里来投投名师才对。”
“我妈是不会反对的,可是我父亲厌恶伦敦。”
“你们的女家庭教师走了吗?”
“我们从来就没有请过女家庭教师。”
“没有女家庭教师!那怎么行?家里教养着五个姑娘,却不请个女家庭教师!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事!你妈简直是做奴隶似的教育你们啦。”
伊丽莎白禁不住笑起来了,一面告诉她说,事实并不是那样。
“那么谁教导你们呢?谁服待你们呢?没有一个女家庭老师,你们不就是没人照管了吗?”
“同别的一些人家比较起来,我们家里待我们算是比较懈怠;可是姐妹们中间,凡是好学的,决不会没有办法。家里经常鼓励我们好好读书,必要的教师我们都有。谁要是存心偷懒,当然也可以。”
“那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女家庭教师的任务也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要是我认识你们的母亲,我一定要竭力劝她请一位。我总以为缺少了按部就班的指导,教育就不会有任何成绩,而按部就班的指导就只有女家庭教师办得到。说起来也怪有意思,多少人家都是由我介绍女家庭教师的。我一贯喜欢让一个年轻人得到很好的安插。姜金生太太的四个侄女儿都由我给她们介绍了称心如意的位置;就在前几天,我又推荐了一个姑娘,她不过是人家偶然在我面前提起的,那家人家对她非常满意。……柯林斯太太,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麦特卡尔夫人昨天来谢我?她觉得蒲白小姐真是件珍宝呢。她跟我说:‘咖苔琳夫人,你给了我一件珍宝。’……你的妹妹们有没有哪一个已经出来交际了,班纳特小姐?”
“有,太太,全都出来交际了。”
“全都出来交际了!什么,五个姐妹同时出来交际?真奇怪!你不过是第二个!姐姐还没有嫁人,妹妹就出来交际了!你的妹妹们一定还很小吧?”
“是的;最小的一个才十六岁。或许她还太小,不适宜多交朋友。不过,太太,要是因为姐姐们无法早嫁,或是不想早嫁,做妹妹的就不能有社交和娱乐,那实在太苦了她们。最小的和最大的同样有消受青春的权利。怎么能为了这样的原由,就叫她们死守在家里!我以为那样做就不可能促进姐妹之间的情感,也不可能养成温柔的性格。”
“真想不到,”夫人说,“你这么小的一个人,倒这样有主见。请问你几岁啦?”
“我已经有了三个成人的妹妹,”伊丽莎白笑着说。“你老人家总不会再要我招出年纪来了吧。”
咖苔琳夫人没有得到直截了当的回答,显得很惊奇;伊丽莎白觉得敢于和这种没有礼貌的富贵太太开玩笑,恐怕要推她自己为第一个人。
“你不会超过二十岁,所以你也不必瞒年纪。”
“我不到二十一岁。”
等到喝过茶,男客们都到她们这边来了,便摆起牌桌来。咖苔琳夫人、威廉爵士和柯林斯夫妇坐下来打“夸锥”;德·包尔小姐要玩“卡西诺”,因此两位姑娘就很荣幸地帮着姜金生太太给她凑足了人数。她们这一桌真是枯燥无味,除了姜金生太太问问德·包尔小姐是否觉得太冷或太热,是否感到灯光太强或太弱以外,就没有一句话不是说到打牌方面的。另外一桌可就有声有色得多了。咖苔琳夫人差不多一直都在讲话,不是指出另外三个人的错处,就是讲些自己的趣闻轶事。她老人家说一句,柯林斯先生就附和一句,他赢一次要谢她一次,如果赢得太多,还得向她道歉。威廉爵士不大说话,只顾把一桩桩轶事和一个个高贵的名字装进脑子里去。
等到咖苔琳夫人母女俩玩得不想再玩的时候,两桌牌桌就散场了,打发马车送柯林斯太太回去,柯林斯太太很感激地接受了,于是马上叫人去套车。大家又围着火炉,听咖苔琳夫人断定明天的天气怎么样。等到马车来了,叫他们上车,他们方始停止受训。柯林斯先生说了多少感激的话,威廉爵士鞠了多少躬,大家方才告别。马车一走出门口,柯林斯就要求伊丽莎白发表她对于罗新斯的感想,她看在夏绿蒂面上,便勉强敷衍了他几句。她虽然勉为其难地说出了一大篇好话,却完全不能叫柯林斯先生满意,柯林斯没有办法,只得立刻亲自开口,把老夫人大大重新赞扬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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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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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爵士在汉斯福只待了一个星期,可是经过了这一次短短的拜访,他大可以为了:女儿嫁得极其称心如意,而且有了这样不可多得的丈夫和难能可贵的邻居。威谦爵士在这儿作客的时候,柯林斯先生总是每天上午同他乘着双轮马车,带他到郊野去漫游;他走了以后,家里又恢复了日常生活。伊丽莎白真要谢天谢地。因为这一次作客,跟她表兄柯林斯朝夕相见的次数并不多。原来他从吃早饭到吃午饭那一段时间里,不是在收拾花园,就是在自己那间面临着大路的书房里看书写字,凭窗远眺,而女客的起坐间又在后面那一间。伊丽莎白开头很奇怪:这里的餐厅比较大,地位光线也比较好,为什么夏绿蒂不愿意把餐厅兼作起居室?可是她立刻看出了她朋友所以要这样做,的确非常有理由,因为:假如女客也在一间同样舒适的起坐间里,那么柯林斯先生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时间就要比较少了;她很赞赏夏绿蒂这样的按排。
她们从会客室里根本看不见外面大路的情形,幸亏每逢有什么车辆驶过,柯林斯先生总是要告诉她们;特别是德·包尔小姐常常乘着小马车驶过,差不多天天驶过,他没有哪一次不告诉她们的。小姐常在牧师的门前停下车来,跟夏绿蒂闲谈几分钟,可是主人从来不请她下车。
柯林斯先生差不多每天要到罗新斯去一趟,他的太太也是隔不了几天就要去一次。伊丽莎白总以为他们还有些别的应得的俸禄要去处理一下,否则她就不懂得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的时间。有时候夫人也会光临他们的住宅,来了以后就把屋子里无论什么事都看在眼里。她查问他们的日常生活,察看他们的家务,劝他们换个方式处置;又吹毛求疵地说,他们的家具摆得不对,或者是他们的佣人在偷懒;要是她肯在这里吃点东西,那好象只是为了要看看柯林斯太太是否持家节俭,不滥吃滥用。
伊丽莎白立刻就发觉,这位贵妇人虽然没有担任郡里的司法职使,可是事实上她等于是她自己这个教区里最积极的法官,一点点芝麻大的事都由柯林斯先生报告给她;只要哪一个穷苦人在吵架,闹意气,或是穷得活不下去,她问题亲自到村里去调解处理,镇压制服,又骂得他们一个个相安无事,不再叫苦叹穷。
罗新斯大约每星期要请她们吃一两次饭;尽管缺少了威廉爵士,而且只有一桌牌,不过每有一次这样的宴会,都依照第一次如法炮制。他们简直没有别的宴会,因为附近一般人家的那种生活派头,柯林斯还高攀不上。不过伊丽莎白并不觉得遗憾,因为她在这里大体上是过得够舒服了:经常和夏绿蒂作半个钟点的交谈,加上这个季节里又是天气睛朗,可以常常到户外去舒畅一下。别人去拜访咖苔琳夫人的时候,她总是爱到花园旁边那座小林子里去散散步,那儿有一条很美的绿荫小径,她觉得那地方只有她一人懂得欣赏,而且到了那儿,也就可以免得惹起咖苔琳夫人的好奇心。
她开头两个星期的作客生涯,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了。复活节快到了,节前一星期,罗新斯府上要添一个客人。在这么一个小圈子里,这当然是件大事。伊丽莎白一到那儿,便听说达西先生最近几个星期里就要到来,虽然她觉得在她所认识的人里面,差不多没有一个象达西这样讨厌,不过他来了却能给罗新斯的宴会上添一个面貌比较新鲜的人,同时可以从他对他表妹的态度看出彬格莱小姐在他身上的打算要完全落空,那更有趣极了。咖苔琳夫人显然已经把他安排给他的表妹,一谈到他要来,就得意非凡,对他赞美备至,可是一听说卢卡斯小姐和伊丽莎白早就跟他认识,又时常见面,就几乎好象生起气来。
不久,柯林斯家里就知道达西来了;因为牧师先生那天整个上午都在汉斯福旁的门房附近走动,以便尽早获得确凿的消息;等到马车驶进花园,他就一鞠躬,连忙跑进屋去报告这重大的新闻。第二天上午,他赶快到罗新斯去拜会。他一共要拜会咖苔琳夫人的两位姨侄,因为达西先生还带来了一位费茨威廉上校,是达西舅父(某某爵士)的小儿子。柯林斯先生回家来的时候,把那两位贵宾也带来了,大家很是吃惊。夏绿蒂从她丈夫的房间里看到他们一行三人从大路那边走过来,便立刻奔进另外一个房间,告诉小姐们说,她们马上就会有贵客降临,接着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