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 | 与上帝不期而遇

[zhanghm101]

     插图选自著名画家朱乙夫作品

我曾以“上帝比警察大”为题，写过自己童年与上帝不期而遇的童真体验，许多读者私信我，称写得生动，看得过瘾，但结尾太过仓促，青年时期又有断代感，留有意犹未尽的遗憾。故而，本文是上文的存续，是心灵感激的记忆。

我必须表达一个观点，人真能找到上帝吗？相对于自以为是的芸芸众生，答案是令人失望的，即或穷尽科学手段，人也绝对找不到上帝，除非上帝亲自俯就你，就能不期而遇。

1986年5月，我像乡下人陈焕生那样在杭州武林门广场好奇悠转，一个擦身而过的老太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张纸片，然后用吴侬软语张皇地向我问安。我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我拗口的川普，打开那张墨迹未干的纸片，是一份油印的福音单张。

那时的中国因着拨乱反正生气渐开，冰心在回忆文革时，充满了忏悔的心，她在散文中这样感叹：我的心肠在夜间也警戒我，上帝啊！我称谢你，因你训诲我……我想，冰心的上帝，恐怕也是老太的上帝吧。

我试着去新华书店买圣经，没有；回学校图书馆借阅，仍然没有？

我那时是学校校刊的学生编辑，每天都能呼吸到一些新的人文气息，西方圣哲们的思潮一波接着一波地浪过后，几乎把我们以前在政治课上原装的思想，全部更新了一遍。关乎上帝的信息无处不在，但又总是停留在文学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始终无法串联起安徒生似的童话。

我心里有个小秘密，我其实并不是真想认识上帝，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个？只是我的灵感在悄声告诉我，要想“下笔如有神”，就必须融会贯通西方人文思潮。有说哲学的尽头是神学，我岂可放空这心灵的探幽？

临近暑期，母亲给我写来一封信，告诉我四外公遗物的清理情况，没找到圣经，但四外公服务的那间茶馆，如今不再经营了，政府已落实宗教政策，退还给了本地教会，老家的福音堂又重新“开张了”……

我隐隐悲伤的心顿时羞愧起来，我小时常在茶馆向四外公撒泼打滚放赖，每次都会把老迈的四外公折腾到虚脱，若上帝真的存在，对我印像肯定糟糕透顶了！

那之后我天天都在数算期末的日子，好回老家教堂去观摩神圣庄严的敬拜。

与我一起走进老家教堂的，还有从四川师院和西南民院放假回来的易同学和吴同学，我与这两位同学的关系，有点像电影演员张国立、王刚和张铁林的那种铁三角。

只是走进教堂的刹那，我想我们都后悔了。

诺大的教堂里，只有八九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坐在里面，与当年茶馆经营时人声鼎沸的盛况相比，落寞荒凉了许多。老人们面色苍白，眼眶深凹，仰头呼吸时的喘息声、咳嗽声和喉咙痰液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有陆游在《雨声》中“老态龙钟疾未平”的伤感。

我们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与垂暮之年的老人们，构成了两幅全然不同的时代画卷，新旧世纪交替的色彩，在彼此对望中，显出了岁月的沧桑与悲壮。

这哪有教堂的神圣和庄严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到教堂礼拜，带着孔孟伦理、马列哲思和奥古斯丁们混合的情怀，与耶稣作一次期许有嘉的约会。但说实话，第一印像糟糕透了，甚至还因“乌托邦式的幻灭”，内心多有伤感唏吁。

那时安慰我的是歌德“礼貌会带来安定力量”的话语，所谓知书而识礼，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心绪难宁地靠后而坐，好离他们远点。吴同学已是大学预备党员，我们就礼让他坐到前面一排，故意拿他作挡箭牌。

那天讲道的田明辉牧师，耄耋之年，胡子花白。我打小就知道他，于我古镇旧事的记忆里，每逢横扫牛鬼蛇神的批斗大会，我都会看到他戴着尖尖帽，在一片狂躁的打倒声中，被五花大绑地押出去游街示众，他蹡踉的身影，就像那个时代风雨飘摇的中国背影。

我心里突然明白了，教堂这些社会遗老们，差不多与田牧师一样，都是在经历文革酷烈的政治风暴后，渡尽劫波的幸存者。

这种灵魂惊蛰，又让我悲凉的心陡然充满了怜悯与敬畏的目光。

田牧师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思，那天讲道时，他特别引用了马太福音中“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的经文，来表明生命在爱与恩典中至臻的价值……他怕我们理解不了这么精深奥妙的神学，又特别借用南北朝学士纪少瑜“残灯犹未灭，将尽列扬辉”的诗句，用中国式美学思维，来解析生命之于信仰，永恒始于盼望的意义。

那天我听得很认真，有“润物细无声”的感动。

我们的时代与田牧师的时代，看似在和平过度，实则只是弦同音不同。

日光之下无新事，1989年夏，经历北京那场风波后，我入局3月多，理想幻灭，形容枯槁，走出看守所就被下放到大凉山偏远的牦牛坪矿区。

刚到矿区报到，就接到田牧师来信，他说知道我的境遇后，教会就为我的安危而彻夜祷告，愿被掳的得释放，被囚的出监狱，上帝应验了他们的祈求。

这是我人生低谷时，接到的第一封安慰信，那种感动无以言表！

我在矿区每月薪水有80多元，掰开两份用，一份给自己，还有一份寄给三位被学校开除后，在成都流浪的狱友。只是改变时代的人也容易被时代改变，有次我请假去成都探访他们时，引发了一桩迄今无解的灵异事件。

那是1992年夏，当我再次见到狱中那位激情彭拜的何同学时，经历2年流浪生活后，他差不多已经完成从学子到“人渣”的蜕变。

那时，何为了做一笔“跳楼”生意，约了一位纸厂老板到成都最豪华的锦江宾馆花园餐厅吃饭，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用5万元现金骗取纸厂25万元的现货，然后以10万元低价跳卖，得手后便溜之大吉。

那天酒过三巡，江湖老成的纸厂老板毫无醉意，何却喝高了。他瞥见餐厅服务员芳芳长得秀气，就色迷迷地摸了把她的臀部，口里叫嚷哥哥今晚请看电影……芳芳吓得花容失色，痛斥何放尊重点，耍流氓要看地方。

借着酒劲，何恼羞成怒，以芳芳冲撞了他为由，落下1000多元餐费，甩身离去。

我听得咬牙切齿，大骂何狗彘不如、丧尽天良，将来必遭上帝惩罚。何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痞子气，称自己既是社会弃儿，就要让社会付出代价。上帝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来收拾他。

我见他如此张狂，气得一啪桌子，愤然离开。

第二天晌午，何突然惊魂未定地找到我，称他已经把霸王餐给结了。见我根本不信，他就讲了连我都匪夷所思的缘由：昨晚他似睡非睡之际，一团耀眼的白光突然罩在窗前，有滚雷般声音划过，要他悬崖勒马。何异常惊恐战兢，天亮后就跟斗扑爬地跑到锦江宾馆，把餐费结清。

许多年后，我为一家矿泉水公司做品牌营销策划，新闻发布会就安排在成都锦江宾馆举行，答谢宴也选在花园餐厅。那天，我问那位气质优雅的大堂经理，这里有没有一位叫芳芳的服务员，她先是一愣，用很特别的眼神盯我良久。我感觉有些冒失，就给她讲了20多年前，何发生在这里的事。

她释然地笑了，说她就是芳芳，若不是何补回这笔钱，餐费就要从她工资里逐月扣除，这笔“巨款”差不多就是她那时近两年的工资。

这事也给我一个警醒，理想幻灭后，人若没有信仰，就可能极速堕落成江湖杂痞，正像托马斯·索维尔在《知识分子与社会》一书中所说，在每一种道德体系中，都有一幅关于人性的画像。

我开始有一种强烈的慕道倾向。

我在大凉山呆了两年，陪伴我的是田牧师送的那本圣经，总觉得读得进却啃不动，与普罗大众一样，认为这差不多就是一部犹太人的苦难史。后来听冉云飞作过类似的见证，有人给他传福音，他撅着嘴颇为不屑，信仰的事我比你们都懂，圣经我读过五遍，比你们基督徒都读得多。直到后来在他家里开设了尼哥底母查经班，经过几轮对观福音查考，一向傲气的冉云飞终于低头检讨，他说自己真的没有读懂圣经。

田牧师与我那时正处于“保罗书信式来往”，我直觉中的问题实在太多，大半月一次书信交通，远水难解近渴。

好在那一时期岁月静好，在矿区做文书的我，事情并不太多，实际把大把时间都投入到文学创作中了去，相继在行业内发表了一些较有影响的作品，这引起了国家地矿部的关注，那时正逢部里《新生界》文学季刊创刊发行，地矿部文联长臂管辖，一纸调令就把我从大凉山借了过去，担任诗歌和散文编辑。

我们主编是剧作家，他见我常拿着圣经在办公室晃悠，就说在演员吕丽萍家，他也见过这本书。他认为年轻人学惯中西，有信仰有敬畏是好事。末了还特别提醒我，从地矿部后门出去，就是著名的西四大街，向西单方向折步200多米，就是老北京的缸瓦寺教堂。老布什来华访问时，就在这里晨祷。这么近，你星期天何不过去礼拜？

惊喜莫名，这正是我想要的。

从那之后，每逢星期天，只要人在北京，我都会早早洗漱出门，先在地矿部后门的煎饼摊上，买上一个双蛋的煎饼果子，边吃边走，齿颊溢香，差不多走到缸瓦寺教堂正门，刚好完成一顿可口可乐的早餐，擦擦嘴就赶紧混进教堂去礼拜。

后来我写过一篇“一张煎饼下的基督约会”的文章，对这一时期的信仰生活，像小电影那样，作了一次简约、清晰的回放。而感激总能打开美好记忆的心门，心门一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

1994年春，我回到成都，在一家报社做记者，复活节蒙召受洗归主。

不久，年事已高，身体衰弱的田明辉牧师，歇了在地上的工，荣归天家！

原创文章 赏读随意

[zhanghm101]

更多文章阅读.。。。

张国庆 | 我们不理解的正是这个社会真相 阅读

张国庆 | 中国记忆：三八节的鲜花当献给宣教士 阅读

张国庆 | 八孩妈悲剧反思：中国需要好撒玛利亚人 阅读

张国庆 | 我们都不配万事如意 阅读

张国庆 | 上帝的压岁钱 阅读

张国庆 | 陈云飞的世纪老妈 阅读

张国庆 | 病毒的宿命与自由 阅读

张国庆 | 经不起推敲的正义 阅读

张国庆 | 站在中国天空下怀念八十年代! [阅读]#113)

张国庆 | 写给公知圈：中国需要一场身心灵的变革 阅读

张国庆 | 文革追忆：寻找五大学生领袖的真“像” 阅读

张国庆 | 中国道德哲学的致命缺陷 [阅读]#108)

张国庆 | 感恩节纪念：我与王牧有个生死约定 阅读

更多文章阅读.。。。